064 东宫宴
赏花宴设在东宫芳芷园，贵妇们花枝招展莺歌燕舞，如云只一身素雅，淡淡独坐。
她从未出入过汴京城贵妇圈，算是生面孔，不过因着各类神乎其神的传闻，从踏入东宫大门开始，她便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钦佩的、探究的、疑惑不屑或敌意的。有主动上来问好的，都是父兄在军中任职，如云一一颔首回礼。
宴会主角，吴国长公主，现在的大周太子妃李亦嫣在众星捧月下走进芳芷园，旁边跟着同样引人瞩目的蜀国太子侧妃徐蕊。
徐蕊三日前随太子孟伦来访，成为李亦嫣的座上宾。
如云若无其事地端坐，慢慢摇着手中琉璃杯，一小口一小口品着冰过的葡萄美酒。此情此景，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出席贵媛各类聚会的徐蕊。
徐蕊平民出身，虽是蜀地有名的才女，却一直受到太子亲妹妹，永安嫡公主为首的一众贵女排挤，每次出席宴会总被有意冷落。
自己此时的情形，与她又有多大差别呢？如云唇角带上一丝无奈的笑，再咽下一口那琥珀色的美酒，几句细碎的低语，零零落落飘入耳中。
“......虽是悔了婚约，可又没说不要她......心比天高......”
“......回头又勾搭上瑞王，......迷得神魂颠倒......”
“......啧啧，这也算是人家的本事不是？......”
“哼，这样的本事，别说高门大户的小姐，就是平民百姓家的良家闺女，也学不来。我听说呀，瑞王南征的时候，她一个女人.....”这个声音有意提高了些，显然不怕被人听到。
“天呐！这还了得！那军营里成千上万的可都是男人......”细碎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神秘的，不可告人的暧昧。
“可不是吗......”
说到后面越来越不成样子，如云放下酒杯，刚准备起身去别处走走，却听到一声娇叱。
“你们胡说些什么？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皇上都说姐姐有功于朝廷，断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那熟悉的声音虽娇细，穿透力却极好，一时间席面上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这边，静了一瞬，左左右右全都开始低声耳语起来。
“姐姐，你走了那么久，可想死我了。”唐婉不知何时过来，亲亲热热地拉起她。
如云静静看着这个当年白嫩黏人的小胖姑娘，圆润的脸庞线条明晰起来，尖尖的下巴配着一张樱桃小口，眼眉细长一颦一笑间风情流动，一个标准的古风美人。
她淡淡笑了一下，复又坐下，唐婉也自然而然地坐到她身边。
近一年不见，大家都有各样的变故。唐婉挨着如云热心地细数汴京城一年来的变化，明媚的笑声中，总让人觉得带了些凄楚。唐于飞兵败被免官，长子唐策也被贬为六品校尉，唐府风光不在，对自幼娇生惯养的唐婉，怎会没有影响？
歌舞告一段落，太子府的良娣徐子月起身道：“太子妃娘娘，妾听闻当年一曲《凤求凰》使得昏迷不醒的懿琨县主死而复生，不知今日可有耳福听县主亲自弹奏一番？”
太子妃李亦嫣着一身朱红锦袍，上面用金丝盘绣蝶戏牡丹图案，裙角点缀宝石，华贵不可方物。自入席以来，她时不时总向如云这一席来回打量。此时闻言，李亦嫣娇媚的凤眼一转：“哦？原来懿琨县主不仅能征善战，且善琴艺，本宫今日可是非听不可。”
如云不卑不亢地起身道：“太子妃明察，妾长久征战，疏于琴技，并不敢献丑。”
太子新纳的奉仪陆莺娇笑一声道：“娘娘，此等淫词艳曲，只会教授男女做些私定终身的丑事，怎可登娘娘的大雅之堂。县主怕是无颜在大庭广众下演奏吧。”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太子妃狠狠剜了陆莺一眼，估计这个陆莺只知道瑞王以琴曲唤醒如云，却不知这曲《凤求凰》的原委，本想羞辱如云，却不知指桑骂槐，说了太子。
一时间宴席陷入尴尬的静默，如云依然端坐，云淡风轻。沉默间，一阵悠扬的笛音响起，唐婉缓缓从座位上站立，款款走向舞池，笛音清亮悠远，不绝如缕。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一曲终了，唐婉恭敬拜下：“太子妃娘娘，臣女献丑了。懿琨县主实有不得已的缘由，无法演奏此曲，臣女代县主为诸位娘娘助兴。”
太子妃面露愠色：“唐婉，你当这里是唐府吗？本宫的宴席，还轮不到你来搅合。”
如云正欲帮唐婉解释，不远处柳树下响起几声掌声，“本宫倒是觉得婉姑娘以笛代琴，演绎得甚好。”
众人寻声望去，柴玮晔正站在树下，面带浅笑，众人忙起身行礼。
如云跟着众人拜倒又站起，眼风扫到一袭浅绿衣裙的唐婉。凤求凰，绿衣裙，又被正好太子撞见，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唐婉这样做，是父兄之意，还是她的本心？
刚回到京城，就费这许多心思，如云已经开始怀念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日子。
席散，天已尽黑，如云想送唐婉回府，才发现根本寻不到人，她自嘲地笑笑，人各有志，在权力的诱惑下人人都会变，唐婉已不是当年的唐家小妹。
太子府书房内，柴玮晔坐在书案旁翻看奏折，皇帝已经许他全面理国，从前做王府世子时政务便是由他处理，现在做来也是驾轻就熟，只是他愿意更勤勉些，教人寻不出一点错处。
玮轩初出茅庐，便立下大功，父皇虽然嘴上说他莽撞，其实眼中流露的赞许溢于言表。现在全天下都知大周三皇子能征善战智勇无敌，自己没有军功，便一定要在政务德行上出众，才能令群臣心悦诚服。
“晔哥哥。”书房门口传来一声娇唤，柴玮晔心中震动，浅绿留仙裙的一角已随夜风飘入眼帘。
他急切地抬头，急得不似他平日那翩翩风度。唐婉手托漆盘巧笑盈盈走近案头，“晔哥哥用一点冰糖莲子羹，歇息一下吧。”说着又抬腕拿起案头的紫玉光奚墨，纤纤玉指按在深色墨柱上，缓缓来回推转，少女的体香溶进点点墨香之中。
柴玮晔微微一笑，似自嘲，也似沉醉这红袖添香的迷乱。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指背轻轻从研墨的小手上划过，轻薄的袖口落下去，露出白玉一般的半截手臂。
美人侧头浅笑，细长的眉眼柔情似水。
“唐婉!你怎么在这？莫非想勾引殿下？”愠怒的声音回响在书房周围，李亦嫣明艳的脸庞满是厉色，身旁跟着徐子月和陆莺两个妃嫔，两人不约而同带着厌弃的神情看着那只露出半截玉臂，正在太子书案上研墨的手。
唐婉如受惊的小鹿般无措地跪下，神情楚楚，眼角含泪，“太子妃娘娘，臣女不敢。”
“哼，不敢？我看你今日定是受了死心不改的教唆，你想替她留在太子身边，真是痴心妄想！”
“娘娘，娘娘......”唐婉拭着止不住的泪水，不敢承认，也不曾否认。
“来人，把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赶出去，以后再不准莫名其妙的人进太子东宫。”
几名中年宫女应声进来。
“都给我站住。”一直没说话的太子，声音不高，却极具威慑，那几名宫女立刻低头屈膝退了出去。
“殿下，她......”
柴玮晔随意地抬手，止住李亦嫣的话。他漫不经心地屈指挑起唐婉几缕秀发，又任它们滑下去，“本宫看，就封你从三品良娣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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