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旧人欲探从前事
我越过人群奔向他，越过身后数道震惊的目光，我看到惜梧望向这边的眸子亮了一亮。
“这就是你挑选的衣服？”待我在他面前站定他才问道。
“嗯，姝贻挑的，我觉得太娇嫩了，不大合适。”我答道。
“不会，很。。。很好看。”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跟我来。”他先走了几步，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
“哦。”我跟上去。
我发现我方才一个人走的时候，那些打量我的目光还稍微含蓄一些，当我站在惜梧身边，那种半遮半掩、欲盖弥彰的探寻目光便越发地多了。
惜梧也好似感受到了这些不明就里的目光，伸出手将我掌心握住。他的手掌很大，能把我整个手包住，掌心的温热传来，让我莫名有了几分心安，我就这样被他拉着，一路前行。
中秋佳宴的确是各路神官云集，一路宫灯引路，脚下是缭缭仙气，头顶是宫灯璀璨，如烟如霞，灯光与云雾相应，一片瑰丽色彩。
还未到紫薇宫，便看到路边两旁已经摆好了食案。我心中明了，天上多少神官，岂是紫薇宫能坐下的？那些低阶、排不上的，恐怕就只能坐在紫薇宫外吃蟠桃了，或许蟠桃都吃不上，高低贵贱、三六九等，不止凡间有，天上也是一样。
忽然一道仙光从头顶上映射而来，路上的神官纷纷驻足观看，只见一只青鸟扑扇着羽翼，瑞彩四射，光芒万丈，青鸟背上坐着一个少女，碧色衣裳，衣带飞扬，如墨的长发飘动，道不出的神采照人。
“绿萼公主。”我听到身后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
这便是绿萼公主，西王母的爱女，惜梧的绯闻前女友，果然是气场十足啊。我看到头顶上的那个女子，忽然就生出一股我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种想法。
青鸾停在我和惜梧身前，少女翻身一跃便跃了下来，她腰间别一根长鞭，向这边走来的步子也如带风一般。“哥哥今年来得好早啊。”她站在我和惜梧面前，笑着与惜梧打招呼。
“嗯，正好在外边办事，就顺道来了。”惜梧说道，神色倒没有太大改变。
“咦，这位是？”绿萼的目光落在惜梧与我相交的手上，有些惊愕地问道。
“见过绿萼公主。”我向她打招呼，她却好似没看到一般，依旧看着惜梧。
“我夫人，新娶的。”我竟然听出惜梧口气中有三分自豪，也不知是我最近越发自恋还是对惜梧的情绪总有错觉，这个想法一升上来，马上便被我否决了。
“你果然。。。”绿萼这几个声音很低，随即又扬起她那极耀眼的笑容，“早听说哥哥娶了新嫂子，也不请我们喝杯喜酒，这么漂亮的嫂子，哥哥还想藏着不成？”这位前女友嘴可真甜。
“成亲罢了，不需要大办。”惜梧说道。
“嗯，哥哥素来低调。”绿萼答道。“晚宴快开始了，我们一同进去吧。”
“好。”惜梧拉着我的手，便走在了前面。
进了主殿，帝君还未到，九层云阶之下便是食案的始端，阶上的宝座上，雕刻的金龙缠绕宝座，盘旋升腾，巨口张开，仿似便能听到龙吟阵阵，龙口中，一颗宝珠色泽莹润。惜梧带着我便坐在了云阶下的首座，以他的身份，坐在此处，自然不会有异议。
其实神仙之间，也免不了客套、虚伪的，比如说一些“上坐，上坐。”“小神身份卑微，岂敢上坐”一类的话，可是惜梧却是从来不用此套，于他而言当得起便是当得起。
绿萼，就在我们对面坐下。
“惜梧君可来得真早。”殿末驶来一人，青色长衫，折扇摇曳，一双桃花眼四处溜达，不是禀君又是何人？
惜梧起身拱手算回了一礼。
“禀君。”我比惜梧激动，起身便要去拉他，像是怕他跑了一般。
“这位小娘子好生俊俏，先冷静一下，本君从不沾染有夫之妇。”禀君笑吟吟说道，明明一副风流模样。
“不。。。不是。”我还待解释。
“油嘴滑舌。”一个声音响起，一片飞虫涌入殿中，霎时间化成一曼妙女子。盐女回眼看了过来，眼睛上挑，似是要看看这纠缠她情郎的厚颜女子是谁。
她看到我时，神色有些诧异，可片刻后回眼而过，便自寻了位置坐下，不再说话。
“禀君，你不认识我了吗？”我自是想问清楚蓬山的事。
“漂亮的小姑娘本君都认识，本。。。”禀君还待说几句戏言，却看到惜梧和盐女的眼神同时杀来，缩了缩脖子，后面的话便不再说了。
正此时，丝竹声响起，一溜穿薄纱长裙的仙子从天而降，配合着缭绕的仙气如花瓣一般散开，十八位仙女皆是沉鱼之貌。
帝君与王母就在这歌舞升平之中从殿后走了过来。
“帝君，金母。”众仙官起身，恭敬行礼。
待帝君落座在他那金龙椅上，堪堪举手，说出一句“众仙家不必行礼。”众人才纷纷坐下。
接着便是一番场面话，再接着，帝君的目光便落在了我身上。我就知道，今天我才是重头戏，从进了这紫薇宫，什么十二宫观、二十八星宿，什么上古神兽、战神武神，自我站在惜梧旁边起，他们都不如我扎眼。
“惜梧，听闻你娶了新夫人，可是旁边这位？”帝君问道，这下好了，方才那些还算隐晦的目光，“唰唰唰”向我投来。
“是。”惜梧站起身来，拱手对帝君说道，我也站起身来，随意惜梧动作，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惜梧眼光好，这新媳妇果真是花容月貌。三百年前红鸾星君便说惜梧命缘已定，原来早就等着身旁这位了。”西王母法相丰腴，却也富贵、雍容，说起话来自带了一种慈爱神色。
“谢金母夸赞。”惜梧从不推拒，便是将王母方才所说的字字句句都认了下来。
我觉得我此刻应该夫唱妇随谢上两句，说几句讨喜的话，可是原谅我没有出息，我眼前坐着的是帝君、王母，是下界神话中的人物，是我一辈子想也没想过会见到的人，此时此刻我觉得我能保证自己腿不软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哥哥的小嫂子我从前都没见过，也不知是哪位神官家的千金。”待我们刚一坐下，对面的绿萼公主便开口问道。
“我是下界苍梧山灵主的女儿。”我答道。
“哦，原来是下界的。”
“苍梧山是那座山？”
“不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
人群议论纷纷，投来的目光都有些。。。大约都觉得我出身卑微吧。
“苍梧山是个好地方，我从前去过，难怪嫂子这么漂亮，如此好山好水定是能养出好姑娘的。”绿萼笑着说道，眉眼一弯，呈一道月牙形，十分好看。
此刻菜肴布上，各位神官各自与相熟的人凑在一起，说着家常里短。帝君坐在高处，笑着看坐下众人，也不多说话，想来今日是为过节，气氛都不算凝重。
我一直将视线锁定在禀君身上，此刻禀君与身周几个女子谈笑晏晏，好不热闹，忽然好像感受到了我在看他，回过头来与我对视一眼，我又慌忙把目光错开，这一眼对视，也不知他懂了还是没懂。
“嗯，闷得很，我去后面走走。”我对惜梧说道。
“好。”
我站起身就往后院去，今日的紫薇宫没设侍卫，满院子皆能去得。主殿后面，就是一排听雨游廊，一溜的宫娥正端着杯盘往这边行来。
“唉，你们看见了惜梧君的新夫人了吗？好漂亮啊。”当先一个宫娥正是端的那三界珍品——蟠桃。
唉，如今我也算得上天上首屈一指的红人了，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讨论我，这些侍女也是，晚上凑在被窝悄悄说也就罢了，此刻也不怕被人看到。
“见到了，漂亮又如何？一股狐媚子相，要我说还是咱们公主，又高贵又善良，惜梧君怎么这么不开眼，堂堂公主看不上，却看上它？”第二名侍女显然是绿萼忠实的拥护者，把惜梧不娶她的原因悉数归在了我身上，定是我不要皮不要脸地勾引惜梧，勾得他始乱终弃，朝三暮四，我这个丧心病狂的狐狸精。
“可是我看她人挺随和的啊。”第一个宫女又说道。
“什么随和啊？你们不知道她什么出生吧？”这道声音就有些尖酸、刻薄了，我差点就以为是孟姨娘走了过来。
“不是下界灵主的女儿？”
“什么灵主的女儿，是私生女，是条鲤鱼精的私生女。”这尖酸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是鲤鱼精的私生女是天大的笑话一般。
眼看她们就要走近了，我一时没了主意，若是这般迎面与她们撞上，不免尴尬，但是若是躲起来倒显得我心虚一般。
“江夫人。”我还没来得及找出对策，禀君却先一步到了。
“禀君。”我竟有一种做贼的感觉，“哈哈，你这么快就来了。”我笑道，我只要一心虚就爱用笑掩过，这一点倒是和父亲很像，最是撒不得谎。
“我看到你走了，我就跟上来了。”禀君走了过来说道。
“你这么确定我要找你？”禀君这反应的确太精准了些，旁人就算悟到也要犹豫一下，他竟是十分确定的样子。
“旁的本君或许不精通，对于姑娘的眼神本君却是一看便知。”禀君很自豪地说道。
“额。。。好吧。”我忘了他还有这个特异功能。
“江夫人，你听我说，本君知道，本君的确生得风流倜傥，寻常姑娘见了本君很难做到不动心，但是你是惜梧的妻子，惜梧与我是好兄弟，朋友妻不可欺，这点底线本君还是有的。”我还没开始说话，他倒是滔滔不绝。
“我。。。”我还没来得及说，他又接着说道。
“其实惜梧也是不错的，虽然和本君比起来稍微差点，但也是在天上响当当的人物，你安心与惜梧过日子，若是哪天他负你，你再来找本君不迟。”
“可。。。”
“可惜了这么好一个姑娘，竟被惜梧领了先。”禀君说到此处，竟一副痛心疾首，感情你这底线也不是很高啊。
“说完了吗？”我看他终于不再陈诉，才悠悠问道。
“嗯，差不多了吧，不过你要记住，本君是不会对你有想法的。”
“额。。。好，我记住了，我是想问问你，你还记得我吗？”我问道。
“记得你？你是惜梧新娶的夫人啊，本君如何不记得。”禀君说道。
“那之前呢？之前你都没见过我吗？”我再一次问道。
“之前？不好意思，我去下界的时候很少，也没去过苍梧山，所以没见过夫人你。”
“我不是说苍梧山，蓬山，你还记得吗？”
“蓬山？什么地方？不知道啊。”
“你没去过？怎么会？我明明那时候见到过你的。”我有些急了，明明那日从父亲的反应来看，关于这件事的很多东西都是被刻意瞒着的，可是我亲眼见过的禀君却如此否认。
“江夫人，我觉得你可能是做了一个梦，你要知道通常有很多姑娘梦见本君的，毕竟本君。。。”
“对了，你那日还削了神骨，你好了吗？让我看看你的神骨。”我想我也是急得狠了，拉过禀君便要去看他的背。
“唉，唉，唉，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再这样，我叫了啊。”
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荒诞，我一把将禀君放开。
“哎呀，我就只是说说罢了，我不会真叫的，你继续，继续。”
“还有盐女，盐女也知道的，我去问她。”我忽然想到当日在蓬山的盐女也在紫薇宫，抛下禀君便要往前殿奔去。
“喂，你可千万别去。”禀君一把将我拉住，“那个女人是个疯子，你可千万别招惹她，否则惹了一身膻，躲都躲不了。”他说道。
“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问她。”
“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很重要。”
“比惜梧还重要吗？”禀君问道。
“啊？”
“你都已经嫁了惜梧了，过去见了谁，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忘了过去吧，难道还有什么事比得上你和惜梧的将来吗？”禀君此刻不再顽笑，多了些认真。
“禀君君上，嫂子，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绿萼公主从游廊那头走过来，此刻我正与禀君四目相对，他的一只手还挽着我的手腕，正是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见绿萼来了，禀君忙把手放了。
“参见公主。”身后几个宫娥福身给绿萼行礼。
天呐，我刚才一时情急竟忘了，这身后还站了一排宫娥，数十只眼睛。这些宫娥也真是厉害，不进不退，也不发出一丝声响，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了一出好戏。
“绿萼公主也来了，好巧哦。”我站直身体，对着绿萼笑着说道，也不知这笑容比起父亲的，有没有青出于蓝。
“对啊，公主定也是来看月色的吧，中秋的月亮就是圆，就是亮啊。”禀君也说道，我的笑容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反正禀君的很难看。
“是吗？”绿萼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我们，“你们是约好了在这儿的吗？”她问道。
“是啊。”
“不是。”
我和禀君异口却不同声，互相对望了一眼，我眼睛瞟了瞟身后的宫娥，意思是当着这么多双眼睛，还能抵赖不成。他拿手比划了一下脖子，做出一个要死的表情，意思是被惜梧知道了他就死定了。
“到底是不是约好了？”绿萼又问一遍。
“不是。”
“是啊。”
猪，禀君是头猪。
“这良辰美景，大家不都是受帝君，公主你爹爹之邀，上这紫薇宫赏月的吗？”禀君解释道。
“是这样吗？”绿萼看向我。
“嗯，对啊，可不是吗？”我点头道，心里想着，待会儿就把这些宫娥灭口，不能灭口也得威逼利诱，让她们从此闭嘴。
“江怜星，禀君。”这时游廊又走过来一个人，今晚可真是热闹，我心里一片哀鸣，这次是真的要完。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惜梧走了过来，一把将我从禀君的身边拉了过去，有些粗鲁，他好像对禀君很是戒备。
“哥哥。”绿萼的声音温柔得仿佛要出水了一般，“我也是方才才来的，看见嫂子和禀君君上在游廊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就过来打声招呼。”
绿萼说道，一定要加上不知道在干什么这句话吗？你就不能说看见禀君君上和我在赏月吗？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惜梧侧头看着我说道。
“我。。。我找禀君是想问他些事。”面对惜梧我却没办法撒谎。
“不是，是我在这里恰好遇见了小。。。江夫人，说了两句话罢了。”禀君解释道。
“是这样吗？”惜梧依旧问我。
“不，不是，可是我只问了两句，就两句。”
“是呢，我方才来，就看到嫂子想走，是禀君把她拉住不让她走。”绿萼又说道，我恨不能把她嘴缝起来，这不是说我和禀君拉拉扯扯吗？
惜梧杀人一样的目光看向禀君，过了片刻才说了一句“往后离他远点。”说罢，就拉着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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