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得最繁枝
我那日叫禀君逃,只道他当真遁了世,再没有踪迹,却不成想,他竟帮我把夫君寻了回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来?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
我与他分开半寸,他指节细长搭在我的肩上反复摩挲,却迟迟没有言语,眼眸低垂,半晌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我这次去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
“阎罗王的残魂。”
阎罗王的残魂意味着什么?我不懂,却见他一脸讳莫,半晌又道,“不止阎罗王,还有鬼君的气息。”屋内黑暗、沉静,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鼓噪得耳膜都痒痒的,热气打在半边脸上。
我问的是他为何一去迟迟不反,他答得是驴唇不对马嘴。可我生不起气来,一门心思地顺着他的话走,“你的意思是阎罗王的死与鬼君有关?”
一切都对得上了,想来,鬼君本就不是什么正派之人。
惜梧握着我的手,掌心中一个小小圆圆的咯着我,“这是什么?”
“阎罗王的残魂,这件事,得靠你了。”他说道。
“你是说。。。”
“她是你的嫡亲姐姐,该怎么做,全凭你的意思。”
他们才成亲三月有余,便要我去戳破别人圆满、绚丽的梦,这当真是。。。算了,人也不能太心软了,就当报一报当年汐月刁难我的私仇吧。
“修养一些日子吧,你的胎像太弱了。”惜梧在我耳边说道。
可是我想我这个孩子来得也太不合它娘的心意了,休息不到一月,人界闹了两次死气,一次在皇城,一次在金陵。
大白天的,仙鹤驾车竟是没有半点避讳,青天白日便驶入了金陵,隔着很远便见汐月站在鬼君府邸门前。鬼君大约是在人界呆久了,也想学学人界的风流才子,给这宅子取名为“暖翠帷”。
“折得最繁枝,暖香生翠帷。”当真道不了的繁荣,说不出的温软。
青鹤车落地,汐月款款而来,脸上的笑容局促,“怜星,你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我觉得我现在与柳姨娘无异,搭上她的手装作热情的样子,“自家姐妹,就来看看你,怎的,不欢迎吗?”
她当然是不欢迎的,往我身后看了几眼,方才缓缓说道,“这是哪里话?听说惜梧回来了,怎的不见他和你一道来?”
看,我和惜梧的事,我这嫡姐身在万里之外,耳朵却灵着呢,“他有事,我来看你,那便是回娘家了,哪需要他时时跟着?”我的耳朵都不能相信这是我说的话。
“里边请吧。”汐月堪堪一笑,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进了屋里,七八个下人伺候着,点香的点香,净手的净手,铺席的铺席,我坐在汐月下首的坐席上,小厮送上茶来,果真,这府中除了伺候汐月的几个丫鬟外,少见得有美貌、精细的女子。
汐月坐定后,便吩咐身边丫鬟道“去将殿下的衣服熏上,他呆会儿回来了要穿,他喜欢香,熏得浓些,要时时翻转,过了碳气他便不喜欢了。”竟是料理得如此细致,我对惜梧便远远不及如此。
我耐心待她嘱咐完,半晌才听到她与我说道,“听闻你有了身孕,大约是不能喝茶了,叫下人替你换了羊乳,你且尝尝。”
我浅浅喝了一口那羊乳,才问道,“大娘子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简短又疏离的回答。
那日汐月出门时,一只脚便蹦跶着踏了出去,口中对她娘说道“等我来接你过去住。”这才四个月的时间,却已经是沉稳的当家主母模样,客气又不失分寸,倒比我在惜梧宫的模样强了十分。
“怜星。”她忽然唤起了我的名字,“那件事。。。不是我们不愿意帮你,实在是。。。”
她说的自然是父亲和柳姨娘大闹惜梧宫的事,如此一件轰轰烈烈的新闻,上界已经热络地讨论了一月了,鬼君眼线四布,怎可能不知?
“那件事你们能有什么办法?实在是有人太不要脸面,禀君都被他们算计得没法子,何况你们?”我从来没寄希望于她,当初她被鬼君抓走,我也打算袖手旁观的不是吗?大约成年人的相处都是这般,利益衡量大过所有的爱恨情仇,敬而远之便是最默契的相处之道。
“他们如今怎么样了?”汐月问道。
“还能怎么样?我总不能杀了自己的爹吧?”可后面的话我没有说,五弟弟被留在了惜梧宫。这是我的决定,这两个老东西一个是我亲爹,一个是我名义上的嫡母。惜梧不管这些,该打该杀全凭他的心意,但是我不能,虽然我在上界名声不好,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好歹没有出事,便央求着惜梧将这两个人驱逐下界便罢了。只五弟弟还小,我实在不想他被这样的父母毒害了,便留在身边自己抚养,这两个东西再无耻、再不要脸终究害不了旁人。
“对了,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倒还没来得及问问你,鬼君他待你好吗?”我咂了一口牛乳,又问汐月道。
她面上一片红晕,眉目低垂,怯怯含情,倒还似热恋一般,只道“量之他。。。挺好的。”
“可我分明记得那日他掳你走时,你是极不情愿的,怎么短短几日,便与他成了亲?”我看到汐月含羞的绯色芙蓉面一僵,粉青交替,我知道这是私话,问得不够妥帖,但是我觉得我今天从头到尾都是不妥帖的。
“大约是缘分吧,从前是我错怪他了。”
“怎么错怪了?”
“。。。”连她身后的几个丫头的脸都憋得通红,大约从未见过对闺房之事从未如此感兴趣的女子。
汐月约莫性情中总有几分豪爽,虽然为人妇,但对这些事也不十分避讳,“从前鬼君名声如何,可能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我只当他如传闻,杀人饮血、强占民女都是常事。”
“难道不是这样吗?”这话一说出口我都想抽自己两巴掌,惜梧那天夜里给我说了之后,我对鬼君的映像便越发妖魔化起来,已然忘记第一次见着他,我也差点将他当成好人。
汐月白了我一眼,不屑道“你知道什么呀?”神情便似回到阁中一般,片刻又道“不过刚刚被抓进醉金屋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心里面怕得要死。我在轿子里一路都不敢看他,到了醉金屋两个穿紧身衣服的女人将我拖了上去,我只当那两个女人也是伺候他的,定是要为难我,谁知她们将我拖到一个房间里面就走了。到了晚上他才回来,我到那个时候连他的脸都没看清,见他进来了,便缩成一团,躲到屏风后面,只求不要让他看到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找不到我就大声喊,我隔着屏风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又高又大,他往前面找我,走到屏风前就不动了,嘴上说道‘这个女人哪里去了’然后就走了,放了一盘吃的在桌子上,其实我早就避过谷了,但是我看那碟吃的很好看,有一种像荷花一样,粉红粉红的,边上还包了绿叶,我就偷了两个,我想逃。”
“那后来呢?”我问她。
“后来,我吃了那两个糕点便想走的,可是他又回来了,好像那个房间就是他的卧房,我觉得他肯定知道我躲在哪里,因为他明明看了桌上的糕点,凭他的眼睛,怎么会看不出少了两个?可是他就是装作不知道,他就算知道我也不敢出来,他睡觉我也不敢出来,我心里面实在太害怕了,我不怕死,但是我怕他吸我的血,听说被鬼君吸了血,身上就是干巴巴的皱皱的老太婆一样,难看得很,我的脚都蹲麻了,可是我还是不敢出来。终于我等到第二天,他又走了,可是我脚太麻了,一步都走不动,我就等,等到脚恢复知觉了,就从窗子后爬出去,可就在我打算出去的时候,我就听到隔壁的吵闹声,江怜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鬼君的秘密还是无数的金银财宝?抑或是武功秘籍?
“我看到你拿着一个尖尖的锥子一样的东西,不停地刺惜梧君,一边刺一边哭,像个疯子一样,惜梧君一身是血但是又在笑,禀君就站在旁边看着,也不阻止。”
我“。。。”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江怜星,你知道那场景有多吓人吗?一屋子的疯子,伤人的在哭,被伤的在笑,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旁观者,我足足躲了两天,以为恐惧已经累积到了极点,可看到那副场景,手一滑,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我与惜梧吵架竟然还迫害了一个旁观者。
“后面我又被捉了回来,但是已经不是醉金屋了,而是。。。暖翠帷,我从前没想过死神一般的鬼君竟是个白面玲珑的少年,江怜星,他那张脸太好看了,你知道吗?真的比女人都漂亮,不是我自吹自擂,你们家惜梧虽然五官好,但终究太。。。太凶恶了些,但是鬼君就是,就是漂亮,又不似禀君漂亮得那般让人生腻,是那种文弱的书生少年一样。”
“。。。嗯,嗯,我知道的,你接着说。”我打断了她对她夫君长篇大论的吹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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