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二）
恶灵逃出了幽冥，他和转轮王四处追捕，鬼差告诉他“秦广王殿下昨天夜里好像又翻了病，折腾了一宿才罢。”
他神色未动，语气波澜不惊地道“眼下正忙，不必理会。”
可那天夜里，等他捉完恶灵已经是三更往后，他一身疲惫身躯，拖着尘沙戟回了幽冥，带着满面的风尘和着汗与血。
他终究还是走进了她的卧房，她还发着烧，听鬼差说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他看着她的侧颜，明月风清地一笑，不解风情的少年恰恰笑出了绵绵情意。“真是胡闹。”他粗糙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面颊。
头低低俯下，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吻，极轻、极柔，像羽毛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可她的睫毛略动了动，发出低低的呓声，大约这一觉，她睡得也不太安稳。
他似受了惊吓，手足无措，这一夜，他落荒而逃。
画面一转，便到了黄泉河边，转轮王跪在他的面前，“殿下，你知不知道她又放走了多少恶灵？”
他目光看向前方，冷静地答道“二百四十六个。”
“殿下，她这样根本就是故意的，她不想让你去归墟，你怎么能任由她胡闹呢？”
“量之，她心里苦，由得她去吧，大不了咱们辛苦点。”
“殿下。”转轮王无奈，“你不觉得她这个样子根本当不起这个位置吗？你这样做实在有失偏颇。”
他心中一直觉得，人一旦有了七情六欲，心中的称就不准了，善恶对错都失了衡量。他的话是对的，比如现在，他便做不到公正。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去救苍生呢？那个时候起，他便起了投胎转世的念头。
“量之，我得赶紧动身去归墟。”他说道。
“可是这些恶灵？”
“只有我走了，她才不会这般胡闹，只有我走了，她才会知道，这样做，留不住我。”
他走的那天夜里，在她的窗下站了很久。
昏黄的灯光落在窗纱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剪影，“混蛋，阎罗，你这个混蛋。”她将房间的东西尽数砸了，一定是听到了他动身的消息了吧。
她砸了很久，终于累了，趴在窗台下嘶声哭了出来，那声音凄凄沥沥，将黄泉恶灵的哭声都盖了过去。
她趴在窗前，正对上他，他怕她看见，慌乱地藏在暗处。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你听到没有？”泪悬眼眶，她说这句话面朝着他，便像是与他对面对话一般。
他伸出手，手指在半空中虚划过，他努力地将手伸向她，可如何也碰触不到她。他总是这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尽全力去爱，去触碰，却永远隔着山海，他是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小偷，龌龊又贪婪得从她身上获取光热和快乐。
他去了归墟，灵魂消散的那一刻，他看到的转轮王，他的目光略过他的身影。终于有一刻可以放心大胆地想一想她，不用担心沉沦了，他的嘴边笑意渐浓，想起时常用短笛吹奏的那首曲子，他低声道“莫来莫往，悠悠我思。”
“冉霜雪，这一生，我们就此别过，再不相聚，可思绪悠悠，我怎样才能不难过？”
他的一生幻灯过影，孽镜台短暂的画面一帧帧略过，总算定格。
我转过头去看秦广王，她已经泪流满面，眼中的风霜漫布，像过遍了沧海桑田，浑浊似老妪。
秦广王一语成谶，阎罗王这一生饱尝了爱而不得的滋味，辗转反侧、日夜煎熬，一生不曾得解脱，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也不过如此吧。
她拾起地上阎罗王留下的那支短笛，拿至嘴边，缓缓吹起了那首曲子。
惜梧曾经告诉我，阎罗王从没有对秦广王动心？或许在他心中，喜欢便一定是要在一起，若不宣之于众，便不能算得喜欢吧。
“殿下。”我坐在她的身边想要安慰一下。
“江怜星，你知道为什么人一旦有了七情六欲待事便会失了偏颇吗？”她止了笛音，转过头来看我，泪迹未干，但悲伤的神色已经没有了。
“从前不知，现在知道了。”
“你说给本殿听一听。”她道。
“便如我夫君这事，旁人都觉得他或许是恶人，但我就觉得他不是，纵然他们拿出多少证据来，我说不是便不是，只是因为我对他有情。”
她浅浅一笑，点头道“有点意思，你继续说下去。”
“我想阎罗王也是这个意思，他一旦用了情，便会有了自己的思想，判案时便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从前鬼君给我讲过一个娼妓的故事，他问我，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判？因为我有孩儿，我深知为了自己的孩子，为母亲的都情愿豁出性命，哪怕跌入深渊，万劫不复也绝不后悔，我觉得她没有错，但是我知道，若是阎罗王殿下，他不会这么判。”
“或许吧。”她站起身来，眼睛望向殿外，明月沉下，幽冥的白日依旧没有阳光，但是彼岸花迎风招摇，露水在花叶间颤巍巍摇晃。“他想要渡苍生吗？我陪他一起便是，又有什么大不了？”
“殿下，你能想开便好。”
“嗯，接下来，咱们就该查凶手了，阎罗说他在幽冥，那咱们就一个一个查，总能查出猫腻来。”她一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几乎两个月不眠，她终于来了困意，转身便殿后走去。
我方才竟然光顾着看别人的故事，救自己夫君的事就快要忘了。
秦广王雷霆手段，第二日便将幽冥封了，所有鬼差、丫鬟、小厮，甚至连厨房的杂役都不放过。
好在阎罗王死后，幽冥十殿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人着实不多了。
她一一盘查，每一个都盘根究底，却终究每个人都寻不出端倪。
秦广王紧了紧手上的鞭子，脸上露出一丝狠厉，“再问不出来，只有靠蛮力了。”
几天后，鬼君倒是出乎意料地来了幽冥一趟，自阎罗王死后，他几百年都再没踏足过这里。
闯入殿中，他的头一句便是“听说阎罗回来了？”
我与秦广王对视一眼，意味明确，“鬼君从何得知的消息？本殿竟然不知。”她故作讶异。
“你怎么不知？人是你从孽镜台送出去投胎的，还跟我装什么？”
秦广王后退两步，目光在这殿中环视一圈，“拿下。”她一声喝下，身边七八个鬼差围扑而上。
鬼君始料不及，好在他身手不错，虽然吃了两个小亏，几次交手之后，便稳稳占了上风。
秦广王纵身上跃，从他的面门抓去，此刻他被几个小喽啰缠住尚不能脱身，秦广王的力量自然不是小喽啰能比的，他不敢大意。
双掌化开，快速地分开周围的兵刃，他纵身向上，迎上秦广王的这一掌。
避是不能避了，他只能硬抗，几个鬼差自然跟不上他们二人的速度，被甩在身后，只能呆呆地望着。
两掌相交，各有损伤，秦广王往后趔趄了七八步，鬼君倒还能稍稍稳住。
“殿下让开，我来料理他。”我跨步前冲，惜梧给我的怜星刺我还未真正地使过它的力量，此刻我双手飞快结印，虽然肚子很大，但丝毫不影响怜星刺奔雷一般的速度，带着猛烈的罡风，看准鬼君的心脏便刺了过去。
鬼君方才硬抗一掌虽然受伤不重，但至少血气翻涌，还未彻底恢复，此刻我的怜星刺如此意外，直刺向他的要害，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分身乏术了。无法，只得抬臂抵抗，总好过心脏受刺，罡气震荡，将他整个身体向后掀翻几丈远。
他重重摔在殿中间一根大理石柱子上，去势凶猛，只怕肋骨也震断了几根吧，一口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周围的鬼差们见状，斧钺钩叉齐出，才算是让他彻底没有还手的可能。
“好宝贝，干得不错。”怜星刺收回，我拍了拍它以示鼓励，这还是我第一次使用它，惜梧给的东西，就是好用。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鬼君此时却很不好受了，被鬼差们押着，身子贴地，手脚被束，半边脸与地面完美接触，以至于连说话也说不很清楚。“下次打架你们能不能先说一声？这样叫本王很被动。”他用力挣扎了几下，但是命门被人扣住，始终没有办法。
“哼，臭小子，本殿若是提前告诉你了，你还不得溜了？”秦广王一脚踩在鬼君的背上，十分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脸。
“冉霜雪，老子警告你，把老子放了，不然有你后悔的。”
“你还敢威胁我？说狠话谁不会啊？你跟谁称老子呢？几百年前都看不惯你了，你现在还跟跟我横？”秦广王一脚毫不客气地踹在鬼君身上，引得他一声杀猪般的嚎叫，这是公报私仇，绝对的公报私仇。
我觉得秦广王这样做太过了，实在太过了，好歹鬼君也是一方恶霸，这样形容他好像也不对？不过，反正还是很厉害就对了，好歹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殿下，你歇歇吧，我来问他。”我将秦广王推开，自己蹲在鬼君面前。
“说，你和阎罗王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怀着孕，保持下蹲这个姿势很是困难，但本着尊重的想法，还是坚持与鬼君尽量平视。
“本王说了，我没有，我没有，你们听不懂人话吗？我要是凶手，我来这里做什么？”
“可是，我这几天都把幽冥封死了，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消息的？”秦广王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地问鬼君。
我看到鬼君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地往上翻了个白眼，由于他现在姿势怪异，白眼看起来就更怪异了，紧接着我们听到一声巨大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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