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鲜血绽放犹如凝结在枝头的雾凇。
秦晏宁生生将他的剑从脊骨中拔了出来，玉剑承受不住道境里的万千剑意，他的剑骨却可以。
霜寒的冷剑破开柔软的肌肤。
柔和的微光在瞬间璀璨到极致，那样强烈的光压住了所有人眼中的血色，刺的人几乎要落下泪来。
天地都在为之震颤。
这样的力量，一个小小的入道境修士怎么使的出来，凭什么能使出来？！
“秦晏宁，别做傻事！”
元惜春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失态，她不想再看见同样的场景了。
她试着靠近阵法中心，想要阻止他。
为道义而死看起来很光荣，可他们的生命怎么能背负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天塌下来了也理应高个子顶着啊。
她想说：“还有师姐。”
可秦晏宁拒绝了她的靠近。
道境里的剑气在他的意念下横亘在了身前，每一道都蕴含着深沉可怕的剑意。它们的锋芒到了元惜春的眼前逐渐熄灭，依旧是柔和的、安顺的，就像是永远会跟在她身后的小师弟。
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秦晏宁眉眼柔和地看着她，轻声道：“师姐，能成为你的师弟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我不想让你为难。”
他愿意用生命为师姐扫除一切障碍。
即便化解了血祭之法，也还会有成千上万的魔物以及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极乐魔主，秦晏宁是知道的。
道境在他强烈的意愿中苏醒了，万千剑意汇聚在了一起，剑骨疯狂生长化作了一柄雪白的长剑。
魔物们在剑光中消散。
幻境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幻影，雪花般在寒光中融化了，一束冷凝的剑芒直直逼到了极乐魔主的眼前。
一切都太快了。
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快到世间的一切都幻化成了一片纯白的雪原，晶莹的雪花悠悠飘落，落在每个人的肩头，也落在了她的心底。
秦晏宁握着剑的手一松，长剑落在雪地碎成了几段莹白的脊骨，风雪吹拂而过，凐灭成灰。
血色在他的身躯底下蔓延。
微弱的呼吸，急促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蜗，模糊的光影牵引住了他的心神，或许是天地的恩赐。
秦晏宁恍惚中看见了她的面容。
他费力地张了张嘴巴，眉眼微微弯起，半边脸被掩埋在雪地当中，眼睫眉尖都沾上了一点淡淡的雪霜。
“师姐，我好冷啊。”
你可以抱抱我吗。
元惜春抱住了他，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如此灼热的温度却再也不能使他的身躯重新温暖了，秦晏宁的手一点点滑落了下去。
真可惜，不能和师姐一起去药都了，他闭上了双眼，陷进了一片永宁的黑暗。
山河静默，山海界不复存在。
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元惜春已经不在乎了，她静静地跪坐在雪地之上，眼神茫然。
她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动摇的。
明衡和沈流炤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谁也没有去打扰她，哪怕她的怀里轻轻摇曳着一朵黑白双色的并蒂莲。
那曾是秦晏宁所在的位置。
元惜春抚摸着它的花瓣，低声道：“师兄，他会回来的对吧。”
沈流炤回过神来，指尖掐的发白，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身边人的死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待见秦晏宁的。
可事实上，他和师姐一样。
至少比他强。
沈流炤的心底说不出的难过，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永远回不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几度犹豫。
明衡突兀出口：“会的。”
沈流炤睁大了眼：“为什么要欺骗师姐？”
不该有的希望就会催使人产生执念。
沈流炤不忍心看师姐走上这样一条疯狂痛苦的道路，分离对于所有入道的修士来说都是正常的必经之路。
明衡朝他摇了摇头。
“即便回来了，也不会再是他了。”
元惜春笑了笑，抹去眼角的泪站了起来，她早就明白的，是她放任了自己，放任自己再一次陷入这虚幻温柔的梦境。
“秦晏宁不会回来了。”
她喃喃自语。
“他会！”
“不管怎样，他总是选择要回到你的身边。”
白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主动现出了自己的身形，光芒已经有点微弱了，看似损耗了许多。
祂一直在旁边看着，不知看了多久。
元惜春握紧了拳：“是你的手笔，对吗。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选择？”
白光罕见的沉默了。
祂想起第一次看见那个人踏上登仙路时的景象，繁花似锦下是腐烂的淤泥，断肢残骸中血色的戾气经久不散。
“你入魔了。”
“登仙路不会让你踏过去的。”
殷长御一言不发，固执地踏上了那条血染的道路：“入魔又如何，不入魔又如何，我以执念照样可以登仙。”
“你会为执念而死。”
白光冰冷地反驳他。
“那边让我为她死上一回吧。”殷长御莞尔一笑，随手将太衍剑丢在了台阶上，坚定地向前走去。
没有人可以阻拦他的道路。
望仙洞不能，太衍剑更不能。
执念登仙。
白光回味了片刻，没有再劝说他，因为殷长御是祂见过的唯二敢这样说的人。
同样的大言不惭。
元惜春沉默了片刻，她已经知道了白光代表的身份了，祂是登仙路的守门人，更是大道意志的化身之一。
她问道：“那么第一个人是谁？”
白光看着她笑了笑，别有深意。
“他便是太衍道主。”
殷长御不是他，却分外肖他。
白光见到他的第一眼，差点就看错了人，以为那个煞星万年后又诈尸了，跑过来乱杀一气。
“对了，他把道种都留给你了。”
元惜春不明所以。
白光指了指她怀里的并蒂双莲，似是有些感叹：“你看他都记忆全无了，还不忘死死跟在你身后，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要留给你做离别赠礼。”
元惜春愣了愣，轻缓地抚了下它的花瓣。
“不过这应该是秦晏宁的私心。”
祂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旋即消失在了道境之中，至于是什么私心，自个儿猜去吧，奈何不了太衍道主，祂就不信还给殷长御添不了堵了。
苏柳怔怔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心跳如擂鼓。
她后知后觉地跑了出去，冲着那茫茫天际大声喊道：“等等，请问您知道真正的秦晏宁在哪吗？”
她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回音。
白光已经离去了。
苏柳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秋兮长老身边。
就在她以为不会再有回答时，天地间传来一道飘渺的声音，白光是记得他的，一个同样为情所困的苦命之人。
祂道：“远在身边，尽在眼前。”
秦晏宁已经死了，白光需要借用他的身体，祂曾经问过他是否需要回报，无论是投胎成为有资质的修士，还是渴望得到平安喜悦的一生。
祂都可以满足。
那个小傻子思考了很久，欢欣地说道：“那就让我成为她的器灵好了。”
苏柳不喜欢他没关系，小傻子喜欢她就足够了，作为凡人他陪不了苏柳一辈子，作为器灵他却可以同苏柳生死与共。
“成为器灵你就再也没有轮回路可走了，甚至连你自己都会处于一片混沌之态。”
他毫不犹豫地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成为苏柳的器灵。
白光没有说的是器灵想恢复个人意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连道器之灵都不一定能产生自我，它们只为主人而活。
苏柳小心翼翼地贴近了黯淡的红鞭。
刚才它一直在保护着她，用自己的灵光为她撑起了一道防护墙，她以为的诞灵不是诞灵。
何德何能，竟要为她做到这等地步。
苏柳呜咽出声。
道境里所有的剑气都消失了，灵气春风般拂过每一个人的面庞，雪境春回，无数的灵草如春笋般悄然冒出。
修道者梦想中的绝世秘境。
元惜春只廖廖采了几株就再也没了心情，春风化物使她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她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元惜春宁愿相信他曾长眠于此。
明衡跟在她的身后，俯下身拾起掉落的灵草，他默了半响，忽然道：“师妹，你想要回去见他吗？”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究竟是谁。
元惜春停住了脚步：“让我再想想吧。”
极乐魔主维持着一点雾状的形态遮遮掩掩地躲藏在道境之中，那一剑差点灭杀了他的本源，幸好他聪明，给自己留下了一具□□。
只要等这群修士走了，他就能借着这座道境东山再起，
极乐魔主磨了磨牙越想越生气，可恶的太衍，可恶的大道意志，等他回归了相忘魔域，这群人一个也别想好过！
他偷偷摸摸地尝试打开裂隙。
一条柔软的红绸轻盈地卷住了他的身躯猛地绞紧，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看见了那娇柔美艳的女子。
下手却极为辛辣冷酷。
“再见了，极乐魔主。”
月濯看着那些灰雾彻底消散后，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从现在起她终于自由了。
极乐魔主目眦欲裂。
月濯，你胆敢背叛我们！
他的眼神惊怒交加，带给月濯一阵隐隐的熟悉感，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股冷意。
她确信自己是没见过极乐魔主的。
只是瑶池内部，它的名号如雷贯耳。
月濯慌张地后退几步，撞上了一个萦绕着淡淡冷香的身体，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再也顾不上什么师徒伦理，紧紧地抱住了他，犹如倦鸟投林。
“师尊。”
夕痕道君的身体僵硬了片刻。
良久，他缓缓地抚上了她的头发，额头抵住她的发顶，心中万千思绪翻涌，眼眸复杂而又含着一点柔情。
他道：“月濯，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爱我。
不要后悔曾经爱着一个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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