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大雨一直没有停。
在这种情况下,去外面的餐厅吃饭成了一种颇为痛苦的事。雨实在是太大了,只要一露面,迎面吹过来的雨就能给人浇个透心凉,哪怕是从民宿门口到餐厅小楼那短短四五步路,就足够让人湿了个透。午饭的时候,民宿老板拿着伞在楼下接客人,把人送到餐厅门口再接下一个客人,但在沈潭秋看来,雨从四面八方来,那把伞只是聊胜于无,打伞不如跑两步省事。
被雨淋了个透,换洗衣服又是个难题。百分之九十的留宿者都是趁着周末来放松度假的上班族,轻装简从,基本上除了内衣裤、睡衣外没带任何换洗衣服,外穿的衣服被雨淋湿了也只能继续穿。
到了晚上,大雨还没有停,住客们的情绪于是越来越差,这意味着他们没办法在今天赶回家,要多付一晚的房费,第二天也没办法上班,可能要用掉事假,丢掉这个月的全勤奖。民宿老板似乎也感知到了人们焦躁不安的情绪,约莫是怕惹出乱子,说今晚给大家五折续房。
晚饭的时候,老板的儿子挨个房间敲门叫大家吃饭,因为暴风雨,再像老板昨天那样,站在楼下喊一嗓子叫大家吃饭的方式显然行不通了。这一次,沈潭秋没在楼下看到老板撑伞的身影,一进门,就听到有个女声嚷着:“我们可是交了餐费的!你们就给我们吃这个?!”
沈潭秋下意识地往桌子上一看,发现每张桌子上只有一碟炒鸡蛋和一盘溜白菜,量也比昨晚少了不少,伙食水平比之昨晚确实下降了不少。
“你这不是赚黑心钱吗?!左右我们都走不了是吧!趁机捞一笔是吧!而且为什么非要我们下来吃,你们分餐送上来不行吗?你看看我这衣服,湿成什么样了!”
谢琬比沈潭秋早到一会儿,之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出来打圆场道:“我昨天跟老板聊天,老板说,他每天做饭用的菜都是新鲜的,每天早上都下山跟村里人买最新鲜的菜,今天这不是下大雨,老板没去成吗?估计剩下的食材实在不多了……大家都走不了,有得吃总比没有吃的强,美女你说是吧?分餐……菜就这么多,不好分,一分,要是有多有少的,也不是那么回事,更何况老板家三口人,忙不过来,要是分餐,说不定咱们肚子都饿扁了才能吃到口凉饭。特殊时期,咱就放平心态吧,消消气。消消气。”
说完,谢琬对说话的女人笑了笑,又转向沈潭秋:“对吧,沈先生。”
沈潭秋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用行动代替语言,就近找了个座位,拿起碗从盆里舀了一碗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傅小刀也紧随其后,坐到他旁边盛了饭,和昨天一样,谢琬坐到了他们的对面。闹事的女人似乎是觉得没趣,又或许是觉得谢琬说的有道理,又或者单纯是不想驳打圆场的谢琬的面子,没再说话,其他人也没再就饭发表意见。
傅小刀吃完饭回到房间,玩了一会儿手机,就开始念叨着无聊。
“……你平常一有空就拿出手机出来玩,玩得津津有味,怎么现在还无聊了?”
“那不一样,”傅小刀道,“现在是外面下大雨,让我除了玩手机什么都不能干,我只能玩手机,沈哥,你就没听过那歌吗,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人总是有什么就嫌弃什么。懂吧。”
沈潭秋耸耸肩。他不是很懂。
傅小刀哼哼了两声,道:“沈哥,咱们斗地主吧。”
沈潭秋闭目养神:“你斗去呗,你上网,一堆人跟你斗。”
“那不一样,跟熟悉的人斗才最有意思。沈哥,沈哥,这才几点啊,你不会要睡觉了吧?别啊,斗地主吧,斗地主吧。”
沈潭秋被他烦得受不了:“我平时八点就睡觉……而且咱们就两个人。”
话音刚落,沈潭秋就反应过来,果然,傅小刀拿起手机:“我问问啊,我问问谢哥斗不斗。”
沈潭秋莫名觉得谢琬不会拒绝。他猜得没错,很快,傅小刀就说:“谢哥说他和我们一起斗。”
沈潭秋撇撇嘴,有点无奈地举起手机:“那你建房间吧。邀请我。”
但傅小刀却道:“等等,等谢哥来的。”
沈潭秋微微皱眉:“等他来?什么意思?不是线上斗地主吗?”
傅小刀从卫生间钻出来,有些无辜地看着沈潭秋:“可是还是见面斗更有意思啊,反正大家离得这么近。”
沈潭秋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到有人敲门,傅小刀说:“一定是谢哥到了!”
一开门,果然是谢琬,他的头发和他和傅小刀一样,都有些微湿,他现在穿的应该是他的睡衣,很简单的款式,棉质的藏蓝色套头上衣,胸口处有个口袋,上面印了个小熊,下身应该是与上衣同套装的裤子,这身睡衣显得他年纪更小了,沈潭秋如果不知道他的年纪,应该会猜他和傅小刀差不多大。谢琬和沈潭秋视线相交,对他笑了笑,脸上的酒窝深深地凹了下去。
说来奇怪,沈潭秋向来习惯无视别人的示好,但不知为什么,却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谢琬的笑,像是忽然懂礼貌、知道人与人交际得有来有往、会给人留面子了似的。这一次也一样,沈潭秋甚至不自觉地尝试着勾动了一下嘴角,虽然最后他只是僵硬地跟谢琬点了点头。
三个人开了个房间,开始斗地主,傅小刀人菜瘾大,总喜欢叫三分地主,很快就输了负几十分,沈潭秋和谢琬倒是互有输赢,谢琬分数略高。傅小刀开的是一个三十局局数的房间,三十局结束,傅小刀伸了个懒腰:“再来再来……诶,沈哥,谢哥,你们看天气预报了吗?天气预报说,这大雨,可能会持续三到四天,那你说,咱们是不是就得一直被困在这儿啊?那咱们还能吃上饭吗?”
谢琬说:“我问了老板,他说米面还有不少,大米粥总还是够喝的。而且雨总不能一直这么大,稍小一点的话,咱们就可以先下山,即使回不去云港,去村民家借宿也比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强一点吧。”
傅小刀点点头,又问:“对了,谢哥,咱们困在这儿,对你工作有没有影响?你请假了没?我和老板在一块儿呢,”傅小刀玩笑地指了指沈潭秋,“没什么事,但你有没有影响啊?会不会影响你的全勤啊、绩效啊、奖金什么的?”
谢琬摇摇头:“没事,我跟我们领导说了,不影响,”谢琬看了看傅小刀,又看了看沈潭秋,“你们是……做生意、开店……还是?”
“对,沈哥是开酒吧的,我是给沈哥看场……”傅小刀马上改口道:“……调酒的。”
似乎是为了掩盖之前的口误,傅小刀连忙反问:“谢哥,你呢?你是干啥的?”
“我是……”
谢琬还没说完,屋里的灯忽然灭了,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沈潭秋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沉声道:“……怎么回事?”
傅小刀说:“停电了?”
谢琬道:“应该是,你们别怕,或许是因为大雨……山上供电设施本来就没有山下完备,我出去看看。”
突如其来的停电,让各个房间、走廊里很快喧闹了起来,黑暗进一步放大了人们的焦虑,增添了人们的恐惧,沈潭秋听到有很多人开始叫骂,甚至有人开始哭泣。
傅小刀不以为然:“就是下了点雨,停了电,整得跟世界末日似的。”
过了一会儿,傅小刀看了看手机,跟沈潭秋道:“沈哥,谢哥说,民宿的配电箱在室外,他们民宿的电表在这个配电箱里,他们一家人总去看,怕麻烦,配电箱的门就没锁,今天暴风雨,配电箱的门让风给吹开了,配电箱进了雨,短路了。但现在这天气也没办法修,谢哥说我们只能先忍一忍,”傅小刀的手机又震了震,“哦谢哥还说,手机没电了可以去找他,他带了充电宝,还是满电。”
谢琬当晚没再过来,但沈潭秋听到他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外,他跟老板的儿子一起安抚情绪激动的住客。
沈潭秋掀开窗帘,看向窗外,雨点砸在窗户上,又顺着窗户流出蜿蜒的水线,窗外的景色因此模糊虚化成了不明晰的一团,除了一片漆黑,沈潭秋什么也看不到。沈潭秋忽然有些烦躁,他放下手,对傅小刀说:“别玩手机了,省点电,睡觉吧。”
傅小刀看不清黑暗中沈潭秋的表情,但觉出沈潭秋的语气颇为严厉,于是老老实实地放下了手机:“……好。”
第二天一早,沈潭秋按着自己的生物钟,六点钟就醒了,他听着窗外的雨声,与昨夜相比只大不小,沈潭秋从窗帘中缝探了个头,看到大雨依然如旧。民宿的窗户统一朝南开,用作餐厅和厨房的二层小楼也在民宿的南面,沈潭秋看到老板和他的儿子打着伞往小楼走去,沈潭秋正想收回目光,发现谢琬也从楼里跑了出来,不知道他跟老板说了什么,三个人最后一起进了小楼。
看着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小楼里,沈潭秋又盯着窗外发了会呆,有些无聊,索性在地毯上做起了俯卧撑,当他数到八百个的时候,沈潭秋听到走廊里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站起身,忽然看见门缝里推进来一张纸,沈潭秋捡起来,看见上面写着:
因为大雨导致的种种不便,本店深表歉意。因本店食材所限,以及为方便大家在房间内就餐,从今早开始,大雨期间,本店仅提供炒饭、炒面,希望大家谅解。每天早上七点~八点半,每天中午十一点半~十二点半,每天晚上五点半~六点半,大家可以去一楼前台自取餐食。希望早日雨过天晴!
文末还画了一个笑脸。纸上的字下笔劲利,却又端庄秀美,沈潭秋直觉这不像是老板或他妻子、儿子的字,是谁写的,不言自明。
他还真是挺能多管闲事的。
沈潭秋刚才运动出了一身汗,冲了个澡后他下楼去取早饭,在楼梯口撞见了谢琬。他头发湿着,没再穿前天他那身黑白拼色的卫衣,而是穿了件t恤,不过有点短,裤子也换了,但也短了一截。沈潭秋估摸着,他穿的应该是老板那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儿子的衣服。
“早上好啊沈先生。”
“……早上好。”
下到楼下,沈潭秋发现平日里守在前台的老板娘不在,前台的人变成了老板和他儿子,老板儿子一看到谢琬,就拿起碗从饭盆里盛蛋炒饭:“谢哥,你换好衣服啦?我帮你盛饭。”
谢琬连连道:“不用那么多……吃不了的!真不用……真吃不了的……”
沈潭秋盛好饭上楼的时候,发现老板正在往谢琬手里塞榨菜和老干妈,他用余光瞄着他们,脚步不停地上楼,当楼梯彻底遮挡了他视线的时候,沈潭秋忽然很想知道,昨天停电前谢琬没来得及回答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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