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店家说这叫幸运圈。
隔天,谢衍起了个大早。
虽然夜晚的叱咤风云令他腰酸背痛,但还是没能消减他对旅行的向往。
轮渡最早一班在五点多,本来就没多少乘客,在贵宾区等候的就他们两个人,谢衍大着胆子牵起了瞿铮远的手。
他的原意是想牵上一小会过过瘾,没想到瞿铮远攥得更紧,根本不愿意松开。
他们是手牵手踏上发往小岛的轮渡船的,甲板上的工作人员只以为他们是怕对方摔倒而牵着,习以为常地招呼着:“要望远镜的可以到服务台上拿啊,今天的雾不重,能看到岛上的风景嘞。”
谢衍像只兔子,腾腾腾蹿上二楼的贵宾区,瞿铮远还是像以前一样,拿着手机跟在后边录像,他总是贪心不足地想记录下谢衍脸上每个精彩的瞬间,生怕自己老了以后大脑空空的,很难再忆起爱人眉梢的雀跃。
一扇玻璃门被谢衍的手掌推开,海洋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们手牵手走到平台,谢衍迫不及待地趴在护栏边上。
一阵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谢衍一脸惊喜地指着海面:“哥!你看那里有鱼!”
瞿铮远斜斜地倚在护栏边,音调和海上的空气一样凉飕飕的:“海里没鱼那还叫海吗?”
“也是。”谢衍扭头瞅了一眼他的手机镜头,提醒道,“你当心手机掉下去啊。”
“不会的。”瞿铮远早有准备,从兜里掏出一根挂绳,往脖子里一套,扣在手机壳的一个小孔里。
他一边拍摄还一边配上几年几月和谁来到哪里的解说,谢衍笑他染上了一股浓浓的老大爷气质。
谢衍后来才知道,瞿铮远的外公在几年前患上阿兹海默症,刚开始只是丢三落四,不记得吃饭,到后来连家门都找不到了,脑子混乱得都不记得自己多大岁数,也不记得自己早已成家,还总想着往外跑。
瞿铮远未雨绸缪:“我怕我老了以后也因为那些不可抗力渐渐就把你忘记了,一想起来我就有点害怕,到时候你得拿出这些证据来告诉我,我是有老婆的人,咱们俩多相爱。”
谢衍听不得这种爱不爱之类的词汇,顿觉一阵肉麻,扫兴道:“嘶——你看我的鸡皮疙瘩。”
“你真是一点浪漫都不懂!”
谢衍望着远方哈哈大笑:“退休了我就天天缠着你,我才不会让你有机会忘记我呢!”
从港口到小岛近半小时时间,谢衍如愿以偿地和瞿铮远欣赏到一场壮丽的日出。
他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云霞,被朝阳一点一点地染成渐变的颜色,小岛上的云雾淡淡的,漂浮在半空中,看起来很像棉花糖。
轮渡船开得飞快,海风湿冷,瞿铮远绕到谢衍身后将人围在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替他遮风。
谢衍转过头,飞快地亲吻了一下他的侧脸,瞿铮远愣了愣,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嘿嘿傻笑。
他们在小岛上呆了两天两夜。
谢衍以为他们的行程大概是吃吃逛逛夜里回去睡觉,但事实上完全相反,第一天上午他们就被瞿铮远的粉丝发现了,一路上被很多人追着索要签名合影,根本没法好好观赏那些古迹。
等天色暗下时才敢偷摸走出民宿,牵着小手环岛漫步,感受一下潮涨潮落的壮阔,不过这对于谢衍而言,已经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
生活里遭遇的困难越多,就越显得在一起的时光弥足珍贵。
瞿铮远是个会耍浪漫的男人,诸如小岛旅游这样的惊喜常常出现在谢衍的生活里。
包括六一儿童节都会有礼物收。
某天谢警官心血来潮,也准备回赠一份七夕节礼物,可他抓破脑门也想不出来瞿老板如今还缺什么,直到听说姜飞策划在七夕情人节向女朋友求婚他才豁然开朗,一下班就赶去市中心的珠宝专柜,预定了一对男戒。
七夕节这天,瞿铮远在厦城的影视基地监督拍摄工作。
谢衍第一次探班,在王不凡的带领下偷摸着溜进瞿铮远的个人休息室。
里面的摆设很简单,就一张梳妆桌、一套茶几和沙发。
本该是个陌生的地方,却因为沙发上仍着件很熟悉的,带着瞿铮远味道的外套而变得无比温馨。
王不凡给他倒了杯果汁:“你先在这儿坐回啊,等他忙完了我再喊他过来。”
谢衍应了一声,将瞿铮远的外套往身上一盖,侧卧在沙发里休息。
瞿铮远一听媳妇儿来探班,惊喜得眉飞色舞,开门的动静大了些,把刚跌进梦想的人又给吵醒了。
谢衍揉了一把惺忪的睡眼,转过头看他:“你好了吗?”
瞿铮远反手把门带上:“还有两场戏,你饿不饿,我让我助理出去买点东西过来?”
“不用那么麻烦的,”谢衍的脚丫子晃了晃,“今天不是情人节么,晚点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好啊!”
瞿铮远往他身侧挤了挤,想找点位置坐,手背无意间碰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谢衍本来想等到晚餐过后再把宝贝献出来的,藏着掖着死活不给看,瞿铮远就更来劲了,直接上手挠他痒痒,他们在沙发里滚成一团。
手指摸到绒布盒的时候,预感到什么了,瞿铮远眼睛一亮:“是送我的礼物啊?”
谢衍哼一声:“哥难得耍一回浪漫,都赖你,没有仪式感都么的了。”
瞿铮远撞了一下他肩膀:“你跟谁哥来哥去呢?”
谢衍嘿嘿一笑,打开了那个藏青色的绒布盒。
里面是两枚窄窄的铂晶对戒,款式都一样,中央嵌着颗钻石,仔细看会发现设计师用极为精妙的手艺在戒指上镌刻出了一对舒展的翅膀,做工精巧度令人瞠目结舌,连细小的羽毛都能看清。
谢衍偷偷瞧着男人的表情,从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惊喜可以判断,他大概是很喜欢这对戒指的,那就不枉费他花掉这半年工资。
其实他在买下这对戒指前还是很纠结的,因为公安部有规定,执行公务的时候不得佩戴任何首饰,买贵了觉得有些浪费,但是他又想在能力范围内给男朋友送上最好的东西,于是精挑细选地选出了这一对。
谢衍握住瞿铮远的手指,抽出其中一枚戒指对准了无名指缓缓推进去,嘴里还给配上一首《婚礼进行曲》,瞿铮远被他逗笑了,小心翼翼地捏住另外一枚戒指为他戴上。
落日的余晖将他们的瞳孔点亮。
两人十指紧扣端详了好半天,瞿铮远低头吻住谢衍的手背,顺着手臂啄了好几下,最后将人压倒在沙发里。
修长的手指顺着小腹滑到胸口捏了捏,谢衍被他这通娴熟的操作弄得丢了理智,抬手回抱住他的后颈……
衣服还未来得及全部褪下,有人敲响房门,谢衍霎时收起满身情\欲,一记如来神脚把瞿铮远从沙发的一头踹到另一头。
瞿铮远一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回去,给了推门而入的王不凡一记眼刀:“什么事情?”
王不凡瞅见衣冠不整的两个人就知道自己坏事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那什么,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你们继续——”
谢衍的脸色如火烧。
等王不凡的脚步声离开以后,瞿铮远又欲求不满地扑过去吻他,谢衍忧心忡忡地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有外人呢。”
瞿铮远笑着说:“这里就凡哥会过来,她不算外人,咱家的那箱避孕套都是她掏钱赞助的呢。”
“靠!”
提到小玩具,瞿铮远忽然又想起一件重要事情,从沙发底下抽出一个快递盒,那是他前阵在网上下单的小礼物,昨天刚到货,也是打算送给男朋友当七夕节礼物的。
谢衍刚打开的瞬间就立刻给合上了,里头全是些奇奇怪怪的情\趣用品。
瞿铮远已经把这堆东西的功能和特性都琢磨过一遍了,从底下抽出一条皮质项圈,眼神暧昧地问:“你知道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吗?”
谢衍曾经在小黄|片里见识过,拴在脖子里就成了狗狗,不听主人的话会被毒打……
半个多小时后,王不凡见到小两口从休息室里走出来,她一下就注意到谢衍脖子里多了条看起来不太正经的黑色项圈,他的表情看起来蔫蔫的,走路姿势还有那么些许的不自然,在心底暗骂瞿铮远不是个东西。
瞿铮远春风满面地将谢衍送进保姆车里,自己也弯腰跟了进去。
“喜不喜欢哥送你的小礼物?”
谢衍一脸无语,在休息室的时候,他配合着瞿铮远玩了一套主人和宠物的游戏,瞿铮远甚是满意,非得让他继续戴着这玩意儿说很适合他。
“你那是什么表情,”瞿铮远挠挠他下巴,“店家说这叫幸运圈。”
“滚蛋!”谢衍骂完又在后视镜里照了照。
骚气是骚气了点,不过也没那么讨厌就对了。
车子穿过浓浓夜色,驶向饭店。
中途过路过一家娱乐会所,谢衍瞥见门口站着三个人仰着脖颈对着上方指指点点。
职业的敏感让他按下车窗跟着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命令司机停车,没等瞿铮远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跳过路边的黄杨丛冲到会所门口。
瞿铮远顺着大家的目光向上望去,心头顿时一惊。
有个姑娘要跳楼。
瞿铮远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撞见有人要跳楼,那心情和在视频里看见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心急如焚地拨通了120,快速向接警员报了个地址。
短短几十秒时间,门口就已经围聚起一大帮吃瓜群众,有打电话报警的,有拍照录视频的,还有大喊让姑娘别想不开的。
这家名为英豪的娱乐会所楼高八层,仰望上去只能看到一道单薄的身影,那姑娘动作缓慢地翻出天台,站在狭窄的小平台上,夜晚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散乱开来,像一朵摇摇欲坠的野百合。
谢衍直奔服务台,中途因为地面太滑差点儿摔一跤,他抽出证件,言简意赅地说:“我是警察,有人要跳楼,赶紧带我到天台上去。”
会所的接待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女生,一听见警察两字就愣住了,茫然地抬手一指:“这边请。”
电梯门快关上的那一霎那,瞿铮远也气喘吁吁地冲进去,谢衍问他报警没有,瞿铮远点点头:“我叫了消防。”
谢衍熟悉这片地方,最近的消防大队赶过来得六分钟左右,算上出车,疏散群众和充好救生气垫的时间,怎么也得十五分钟。
生死攸关,谢衍感觉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得格外缓慢,他问边上的服务生:“最近你们会所跟人闹过什么不愉快吗?”
女生摇摇头,数字跳到六的时候,她忽然又开口说:“但我可能知道是谁要跳楼。”
“谁?”
“裴晨。”
谢衍他们是第一批抵达天台的,身形瘦小的女孩儿就站在围墙外,风一吹,她的身体就轻轻摇晃一下,谢衍整个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服务生完全被吓傻了:“就是裴晨。”
谢衍隔着一段距离大喊:“你叫裴晨对吗?我是警察!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们帮你解决!千万别想不开,没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他边喊边掏出自己的证件,泪眼朦胧的小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的年纪看起来还很小,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
谢衍缓慢地靠过去,语气尽可能地温和:“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哥哥,我可以帮你想办法的。”
“没用的,没人能帮得了我。”
小女生同他对视一眼,谢衍在那短暂的一瞬间里读到了深深的绝望,那是他很熟悉的神情,看不到一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
“你别过来了。”
“好好好……”谢衍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停住了,“我不过去。”
气氛僵持着,楼底下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一阵警笛声由远及近,谢衍猜想是消防来了。
天台的围墙很低,在没有安全措施的防护下,贸然扑过去救人可能会跟着翻出去,他只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其实大部分跳楼的人都是没有那个勇气的,他们可能是刚受到一些刺激,情绪较为激动,这时候如果有人进行善意的引导,还是有机会劝说下来的,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是经年累积的怨恨在一瞬间爆发,那样的人通常不愿意开口。
谢衍试探道:“小姑娘你站在那边很危险,手扶好,先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瞿铮远见她身形一动,跟着紧张起来:“你有什么委屈可以说出来,是不是谁为难你了?我们会帮你的,相信我们好吗?一定可以解决的!”
像是被戳中心事,裴晨忽然放声大哭:“你们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根本不会帮我!没人救得了我,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谁说的!”谢衍在她不注意地时候又向前挪了一点,“我之前也遇到过困难,我……”
话音未落,只见她松开双臂转身背对天台,谢衍吓得头皮发麻,大脑还没做出决断,身体就已经像支离弦的弓箭一样发射|出去,一把抱住那段细瘦的身躯。
可惜速度还是不够快,他的右手只来得及碰到一片绵软的布料,裴晨就跳了下去。
电光石火间,他的双臂转移方向一同握住了一小截的手臂,天台围栏还不到他的腰腹位置,上半身直接跟着栽了出去,身体弯折成一个倒V。
裴晨的身体撞在墙上,但好险没掉下去。
楼下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呼声,凄惨得像耳边呼啸而过的凉风。
谢衍的掌心全都是汗水,眼睁睁地看着那截纤弱的手臂从自己的手中一点点滑出去。
他的胯骨和裸露在外的手臂被粗糙的墙面磨得生疼,头上豆大的汗珠和裴晨的眼泪一起滚下去。
“我真的不想活了。”裴晨绝望地哭着,“求求你别救我了……”
谢衍根本没力气说话,前额和手臂的青筋似要冲破皮肉,他感觉自己的肌肉都绷到了一个临界点,身体马上就要跟着栽出去了。
他的脑海里空空的,就只有一个念头——死都不能松手。
忽然,他感觉有人按住了他的后背。
意识到自己安全以后,他的大脑像重启了一样,更用力地握紧裴晨的手臂,一点一点地向上拉,可不料裴晨竟然疯狂地挣扎起来。
她的手臂也有一层薄汗,谢衍感觉到对方的手腕正从自己掌心一点一点地脱离出去,惊恐道:“你不要再动了!”
一只宽大的手掌伸出去,握住裴晨的手臂,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裴晨被众人齐心协力拉上来的那一刻,谢衍目无焦距地瘫坐在地面上,汗水从发根淌到脖颈里。
其实这也是他从业生涯中第一次碰见跳楼的。
当手里抓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时,他真的吓蒙了。
瞿铮远走过去替他抹掉了一脑门的冷汗,轻轻抱住他:“你看你,这辈子注定只适合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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