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人的线索（三）
从小到大，宋之恒几乎没有见到过朝宁生气。
虽然外界都传闻朝宁不好相与，可宋之恒觉得那人顶多不过算是可恶了一点。
印象之中，少时的朝宁是不爱笑的。几近完美的容颜之上，焦黑而扭曲的疤痕很是突兀，让他平添了几分冷厉。
大多数时候，那双狭长的凤目之中俱是清冷淡漠之色，虽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不言不语盯着人看的时候，似乎总能穿透别人心底层层布防，太过冷硬而直白，叫人无法心生亲近。
不过，宋之恒并不怕他。两人第一次在宋家见面，年仅三岁的宋之恒便拽住九岁朝宁的衣袖，笑的见牙不见眼。
小小的软软的一个人，玲珑剔透的模样煞是可爱，无论朝宁如何板起脸，他都一直“咯咯”地笑。
最后更是抓着朝宁的衣襟，手脚并用就往他身上爬，硬是要对方抱。
朝宁无法，只得将他抱在了怀里。
宋之恒将脸贴在了朝宁脸上，讨好地蹭了蹭，“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一点也不在意那时朝宁脸上还有瘆人的伤疤。
朝宁是何表情来着？
宋之恒已经不记得了，似乎是愣了一下，眼底凝结的冰意瞬间消融。
后来年岁渐长，朝宁锋芒开始内敛，身上那层尖锐之色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汪洋般的深沉，待人处事简练之中也多了几分平和与圆融。
宋之恒偶尔也会嫌弃他太过沉静，觉得他很是无趣，可每每想要恶作剧捉弄对方，到最后倒霉的总是自己。
朝宁大概是了解他的吧。
可而今十多年过去了，宋之恒还是觉得自己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朝宁。
“之恒哥哥？”
耳边轻柔的女声响起。
宋之恒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在石门上逡巡了片刻，心中一阵烦躁，可还是回头对梅卿婉一笑，“抱歉，方才在思虑鬼人的事情。”
梅卿婉微微一笑，心有余悸地看着雪地里鬼人的尸体，这种东西，她只在书里看过。三年前莽原之行，连她兄长梅尘瞻想要去，梅长青都没有同意，更别提她了。她修为不弱，可到底少了些对战经验。方才能坚持那么久，已属不易了。
她又想起宋之恒是去过莽原的，受伤之后闭关三你年，从对方刚才的身法来看，应当无碍了。
两人下山走了一小段路，避开了阵法密集之地，宋之恒刚要召出他的大葫芦，隐约听闻几声窸窣之音，被这风雪覆盖，并不甚真切。
梅卿婉已经祭出灵剑，见宋之恒突然站着不动，刚要询问，他却微微闭目，手慢慢探向了腰间。
梅卿婉柳眉一蹙，横剑挡在了身前。
几乎是同时，利爪从脚底破雪而出，梅卿婉闪身避开，挥剑刺去，利爪上黑气大盛，刚一接触，剑气滞涩不前，无法伤及利爪分毫，梅卿婉剑势变缓，只能抽剑后退。
一个身形堪比寻常三四个鬼人的黑色巨影从雪中缓慢爬出，五官像被揉碎到了一处，歪曲的嘴巴里，露出两根硕大尖利的牙齿，他伸展了双臂，骨骼发出令人胆寒的“嘎嘣”之声。
宋之恒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这种鬼人，在莽原被称为罗刹鬼人，他遇到过几次，护体黑气比普通鬼人要坚硬许多，寻常刀剑无法破除，弱点是眉间一点。
一声清脆的刀吟。
“要命”刀身之上，泛起一层银色的冷光，刀光碎裂成影，一时间，三把短刀环绕在宋之恒身旁。
梅卿婉美眸之中覆上一层别样的情绪，这是宋之恒的成名刀法，“月影”。
宋之恒和鬼人缠斗到一处，梅卿婉皓腕翻转，一把天青色玉笛出现在她手中。
笛声凄幽，旋律低回之中带有几分呜咽之感。
待到曲音最低处，梅卿婉素手翻飞，音调陡然拔高，那鬼人浑身一颤，竟不顾宋之恒利刃在前，想要抽身向她扑来。
宋之恒岂会轻易让他挣脱，双手掐诀，“要命”刀影如织，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劈头盖脸朝他砍下，虽不致命，可刀势所迫，他也只能狼狈逃窜，心里别提有多窝火。
又是一声清脆拔高之音，鬼人再也忍受不住，张嘴一声愤怒的咆哮，趁着宋之恒避开他横冲直撞之势，伺机顶着刀光向梅卿婉掠去。
宋之恒唇角一抹冷笑，虚空之中足间微微一点，原地只留一缕残影，他忽然闪身出现在鬼人身前，就着鬼人前扑的姿势，并指朝他眉间点去。
指风破开鬼人的护体黑气，他的身躯一阵剧烈的痉挛，膝盖直直跪地，慢慢不动弹了。
“要命”盘旋两圈落回宋之恒手中，梅卿婉这才走上前来。
宋之恒对她扬眉一笑，“有劳了。”
梅家门人大多都兼乐修，除了庄主梅长青之外，梅尘瞻是其中佼佼者。梅卿婉乐攻稍显稚嫩，可对付鬼人是绰绰有余的。方才她的笛音扰乱了鬼人的心神，的确帮宋之恒省了不少力气。
梅卿婉微笑着摇头，并不居功，她有些好奇地欠身去观察那罗刹鬼人。
谁料变故突生。
罗刹鬼人凸露在外的眼球忽的一转，丑陋的脸上硬是扯出了一丝阴森的笑意，一团黑雾砰然炸裂开来。
梅卿婉心下大骇，可两人之间距离太近，她已经来不及避开，只能本能地闭上了双眸。
一只墨蓝色长袖伸到了她的面前，长袖挥洒间宋之恒手指触碰到一物，无数个念头从他心中急闪而过，眼神之中乍现凌厉之色，他飞速运转灵力，挺袖如铁，将那爆炸的威力悉数拢入了袖中。
一声闷响，宋之恒眉头紧蹙，鲜血顺着指尖从袖中滴落。
方才他所触碰之物，是鬼人的内丹。
可是，鬼人自爆，闻所未闻。
梅卿婉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殷红的一片，想要查看宋之恒的伤势，可又不敢贸然去触碰他的伤口，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宋之恒缓和了片刻，体内灵力流转还算顺畅，他稍微动了动手指，一股钻心之痛传来，额间也渗出了汗珠，可他神色平常，还对梅卿婉笑了笑。
“无妨。”
看对方明显不信，他只能掀开衣袖。右手手臂之上，几道伤口深浅不一，右手手掌已是血淋淋的一片。他有些恶趣味地将手掌往梅卿婉面前推了推，笑道：“皮外伤而已，看着可怖，并不打紧。”
梅卿婉已然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宋之恒只能将那笑容收起，很是无奈，“你可别哭啊，让尘瞻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了他妹子。”他晃了晃手，“真的没事。真要让那鬼人在你眼前自爆，就算不伤及性命，你长得这般好看的脸可就毁了，得多可惜。”
梅卿婉嗔了他一眼，这都快要及冠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没个正形。她心中过意不去，取出手帕轻轻按在了宋之恒掌心，低声道：“现在该怎么办？”
此地距离最近的一处传送阵还有小半日的路程，宋之恒身上带伤，若再遇上罗刹鬼人，恐生变数。
宋之恒略一思肘，说道：“我同阿宁上山的时候，在半山腰处发现一个山洞，我们且去避上一避。”
梅卿婉眨眨眼，“阿宁？”
宋之恒顿了顿，刚才他并未多想，顺口就将从前的称呼喊了出来。
梅卿婉伸手去扶他，宋之恒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她面上带了笑意，原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是灵动起来。
她说道：“这世间，敢如此称呼小宁王的怕就之恒哥哥你一个人了。”
宋之恒心中有根弦被拨动。
只有他一人吗？
那倒也未必，自己的父亲宋渊在朝宁小时候也是那么唤的。不过在他及冠之后，便只呼他的表字了。
可他大约，还是愿意叫那人阿宁的吧。
两人顺着小径，向半山腰走去。
宋之恒之前所见的山洞，地处半山腰处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山洞曲折幽深，洞内光滑平整，应当是后天打磨形成。许是曾有太多的历练者选择在此处调整歇息。
山洞之中只有一座光秃秃的石台，宋之恒简单用阵法堆砌了一个火堆，处理完伤口之后，盘腿坐下准备开始调息。
梅卿婉四下观察了一阵，想了想，轻声道；“如果我记得不错，这近处应当有一个小型阵法，里面藏着梅山独有的轻灵果，那果实对外伤有奇效。”
宋之恒看向她，知道她心里仍对自己受伤耿耿于怀。看她似乎很有把握，宋之恒也不多话，取出一张火灵符递给她。
“这是我父亲所制，威力甚大，若遇上了危险，你只管将它丢出去。”
梅卿婉接过火灵符，也不耽搁，立马去寻那轻灵果了。
宋之恒这才觉得一阵脱力，针刺般的痛感绵绵不绝地从右手传来，他极力想要收敛心神，却发现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有一股奇特的灼热之力在他灵丹周边游走，他越是想要运转灵力，那灼烧之感越盛。
宋之恒心神一震。
糟糕，这是触动了……轩辕火！？
他咬牙强压下阵阵眩晕之感，正在思索解决之法，山洞之中有脚步声传来，宋之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人已走到他身边站定。
头顶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
一只手掌贴上了他的后背，熟悉而浑厚的灵力传来。
朝宁？
他为何回来了？宋之恒闭着双目有些疑惑。
朝宁声音冷淡，语气不辨喜怒，“护着个姑娘而已，怎的还给自己整成了这副模样？”
刚泛起涟漪的心情瞬间转变，若非情况不对，宋之恒真想给朝宁翻个大大的白眼。
可那遇到罗刹鬼人之后紧绷的心神，终于是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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