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人的线索（五）
去传送阵的路上当真没再碰到鬼人。
梅卿婉掐诀开启阵法，一阵炫目之感，两人终于到达了落梅山庄。入目皆是熟悉之色，梅卿婉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落梅山庄被各色梅花环绕，哪怕是从阵法走到山庄正门的这一路，也尽是梅色扑面而来，鼻尖冷香袭人。
门人远远看到梅卿婉就赶忙跑进去报信。
他们才刚刚走到大门之前，一个丁点大的孩子朝他们冲了过来。
“师姐，你可算回来了，师父派了许多人去寻你，都没消息，他都快急疯了。”
这小童看起来也才十岁出头，他平日里总爱摆个老成相，很是有趣。
看到他眼里满是担忧，梅卿婉笑着摸了摸他锃亮的脑袋，自己出去这么久，梅山又有鬼人出没，梅长青定是不安的。
小童想要避开梅卿婉的魔爪，可看到有外人在，只能忍住，嘟起嘴满脸的不高兴。
宋之恒觉得好笑，和梅卿婉一同跟在他后面，快步向庄内走去。
梅长青果然脚步如飞，迎了出来。
他如今刚过不惑之年，常年习音律，因此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韵律，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有种独特的格调，让他整个人蒙上一股飘逸之感。曾经一曲《问梅寻知音》名动天下，让宋渊那完全不懂音律之人直呼他娘的好听。
梅卿婉有些撒娇地唤道：“爹爹。”
梅长青笑着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宋之恒见了长辈向来礼数周全，虽然被梅长青拉着，可还是坚持行了礼，“梅叔叔。”
担心梅长青碰到宋之恒的伤口，梅卿婉提醒道：“爹爹，鬼人自爆，之恒哥哥为了救女儿受了伤，听说景珵哥哥也在咱们这里，不如先让他来瞧瞧。”
听到“鬼人自爆”四字之时，梅长青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他看向宋之恒，宋之恒也是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梅长青捋了捋胡子，语气严肃，“看来，朝家应当会有所动作了。”他又关怀起了宋之恒的伤势，“恒哥儿先去休息，一会儿我让人去同景珵说。”
宋之恒应了声，先前带他们进庄内的小童又引着他向住处走去。
等到宋之恒拐了两个弯，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梅长青才看了看自己的女儿。
梅卿婉还看着宋之恒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梅长青心中一笑，咳嗽了一声，唤回了梅卿婉的思绪，“婉儿，你可是看上了恒哥儿？”
梅卿婉被问的愣住，原本还有些混乱的思绪一下子变得明晰，贝齿轻咬着嘴唇，想要否认，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梅长青笑了两声，宋之恒和楚景珵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相貌、性情、家世都无可挑剔，而且彼此都知根知底，他是很满意的。
梅卿婉幼时身体便不大好，曾经在楚家住过一阵，本以为她会更亲近楚景珵的。如今看来，女儿家长大了，心思也不好猜了。
他这个女儿从小被他娇惯着养大，换了旁的世家子弟，他都不放心。
宋之恒将要及冠，两人彼此都有意的话，他也可以尽早去找宋渊商量。
梅长青拍了拍梅卿婉的背，送她回到内院，“婉儿，无论是恒哥还是景珵，只要你喜欢，你尽管来告诉爹爹。”
梅卿婉垂下眼眸“嗯”了一声。
她没有着急和梅长青说什么，毕竟感情这种事，一人说了不算。若要相伴一生，结两姓之好，总要两情相悦才好。
梅卿婉将鬓发捋到耳后，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意，因此眼神平静了下来，对梅长青笑了笑，“爹爹放心，女儿心里有数。”
梅长青也是慈爱的一笑，又同梅卿婉说了几句，嘱咐她要好好休息，才独自回到主院去。
世家的园林总体结构大致相仿，可和宋家周整的风格相比，梅家院落少了几分刻板的匠气，多了几分天然的灵韵。园内红梅居多，花枝娇俏，那枝头朵朵，莹润秀泽，淡雅清幽。
跟着小童不紧不慢绕过几条回廊，宋之恒在一处单独的院落前落脚。
梅长青待他和楚景珵亲厚，两人都有自己独属的客院。
“宋公子，您的住处到了。”
谢过恭谨的小童，宋之恒慢步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他着实是有些累了，吃完准备好的饭菜，又取了屏风上那套干净的衣服，宋之恒舒舒服服去里间泡了个澡。仰头靠在桶壁之上，水汽氤氲开来，他突然有些恍惚。
鬼人自爆虽说是冲着梅卿婉去的，可最后的那诡异笑容，宋之恒却直觉是对着他的。
思索间他又解开了朝宁替他包扎的纱布，抬起右手来看。
伤口凌乱而扭曲，热气熏蒸之后，那伤口的灼痛之感又重了几分。宋之恒低低一笑，或许真的是太累了，他竟然也开始胡思乱想。
只是如今再回想当时的情景，他其实，也是怕的。
敷衍地擦了擦头发，宋之恒穿了件月白中衣走了出去。
楚景珵不知何时进了屋，正坐在桌边等他。
宋之恒走到他身边坐下，这才看到对方手上拿着个精致的蓝玉瓷瓶，瓷瓶上还有棵精致的文竹跃然于上。这在楚家，是极为珍贵的药。
楚景珵自顾自地斟了茶，喝了两口觉得不错，便又倒了一杯。
“这花茶有什么好喝的。”宋之恒撇嘴，他知道梅家的茶都是取特定时间的雪水来泡，干制的梅花做茶料，冷冽爽口，他倒也不是真的喝不惯。只见他笑眯眯地朝楚景珵袖中探去，“有没有酒？”
楚景珵任他摸索了一阵，直到对方悻悻地准备收回手，他才慢条斯理地出手按住了宋之恒的手臂。
仔细检查了一翻，楚景珵神色稍显凝重，他又搭上了宋之恒的脉搏。
过了好一会儿，宋之恒险些都要以为自己的手要保不住了，楚景珵才不知是松了还是叹了一口气。
“如何？”宋之恒问。
楚景珵睨他一眼，“算你命大。”
鬼人自爆的威力在当时就已经被宋之恒卸去了大半，手臂上的伤口确实只应该是普通的皮外伤才对。可方才楚景珵却发现了他的伤口之上附着了灵火，那是玄门世家子弟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灵丹上才会附着之物，鬼人这种东西为何会有？
好在宋之恒的伤口被提前处理过，他体内灵力充沛，这些都是谁的手笔，楚景珵心知肚明。
“小宁王呢？”楚景珵问。
眼睛追随着楚景珵替自己上药的手，宋之恒笑道：“听说雪窟冰境有个千年冰妖，长相那叫一个倾国倾城众生倾倒，小宁王他老人家一日未能瞧见，如同隔了几百个秋，这不扒了梅山顶上那破门，和老相好私会去了。”
楚景珵不与他胡闹，淡淡地道：“你好好活着不好吗？”
宋之恒却不在乎，笑吟吟地说：“楚大公子你能不能有点志向，怕他作甚？他这天下第一也迟早被我抢了去。”
也不知道在破庙里蔫了吧唧的人是谁……
楚景珵不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又说起了鬼人的事，“鬼人自爆之事，小宁王有什么看法？”
谈及正事，宋之恒也不绕弯子，“我还未来得及和他细说，也许他此次在雪窟会有新的发现。”他想起了什么，赶紧往前探了探身子，“景珵，我硬接鬼人自爆之后，我体内轩辕火的封印松动了。”
楚景珵抿了口茶，语气平淡，“你是怀疑，二者有因果关系？”
宋之恒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可细细斟酌下来，倒也未必。鬼人到底是什么，至今都是未解之谜，而此次鬼人出现的地点和出现之后的种种迹象比往年都要怪异。”
楚景珵放下茶盏，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摩挲。
宋之恒接着道：“何况就拿轩辕火来说，宋家擅炼器，轩辕火只是丹火里极为霸道的一种，虽说算得上珍贵，但对旁人却也没多大用处。再说，就算解了轩辕火的封印，又能如何？”
楚景珵看向宋之恒，微微一叹，“宋伯父当年替你设下封印，也是怕你过于依赖于此物。或许与轩辕火无关，只是我从不信什么巧合。”
宋之恒沉默片刻，也低头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垂下眼，“我也是不信的。”
两百余年前鬼人初次现世，当时的七大世家联手御敌，可彼此间明争暗斗已久，所谓联手，也不过是畏首畏尾各怀鬼胎。因此，不过短短几年时间，众世家便一路溃败，被逼至莽原边界，只能背水一战。
然而就在鬼人要大获全胜时，变故突生。鬼人大军逃命似的撤回莽原中心，从此遍寻其踪迹无果。后来世家更迭，终于又在莽原境内发现鬼人踪迹，这些年下来彼此之间在莽原数次交手，却是世家损失惨重，如今莽原一带重阵环绕，成为了众多世家的禁忌。
此次鬼人卷土重来，到底是覆灭还是……转机？
一壶茶将尽，楚景珵起身拂了拂衣袖，将手里的蓝玉瓷瓶递给宋之恒，说道：“你睡前吃上一粒，明日我再来替你换药。”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楚景珵离开的脚步顿了一顿，“有些事情，你不妨同小宁王好好说一说。”
宋之恒没有答话。
楚景珵或许只是在说鬼人之事，可宋之恒想到的更多。
门一开一合，房间的蜡烛摇曳了两下，慢慢归于平静。
宋之恒又坐了很久，屋内的光亮才终于暗了去。
宋之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遍地的尸体，有似孩童的哭喊，尖辣刺耳。他跌跌撞撞在跑，后头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以及那明明火光乍亮，却无论如何也穿透不过的茫茫的黑暗。
自己似乎一直想要呼喊什么，可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跑不动了，绝望地回头，看那黑暗慢慢吞噬过来。
然后一个人满身是血的人，在黑暗之中越走越远。
他看不到面容，可那个背影，他很熟悉。
心钝重地刺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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