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鬼人的线索（七）
“凭你的修为，应当可以避开才是。”宋之恒说道。
梅尘瞻的修为在年轻世家子弟中也是居前列的，若单论灵力，和宋之恒可以说是伯仲之间。虽然可能无法如他那般硬接鬼人自爆，事实上也没有几人会如此硬碰硬，可若只是避开，于梅尘瞻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
梅尘瞻沉默了片刻，似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们是在一户普通猎户的住处遇上了三个罗刹鬼人。”他缓缓说道：“有之恒受伤的先例在前，所有人都提了十二分的小心。此次与我同行的师兄弟修为都不弱，同鬼人周旋了一阵，斩杀其二，只有一个鬼人选择了自爆。”
“三人之中只有一人自爆……”梅卿婉柳眉蹙起，她的兄长历来妥帖，这回在做足了准备的情况下，未料还是出了差错。
“自爆的鬼人可是一直在同你交手的？”宋之恒突然问。
梅尘瞻想了一下，“不是。”
“那哥哥你为何没能避开？”梅卿婉更是诧异。
“他避不开。”朝宁接口，淡声说道。
众人看向朝宁，面露不解。宋之恒却若有所思。
楚景珵已经收手起身，朝宁又接着说道：“若他避开，受伤的就是旁人。”
梅卿婉仍在思考朝宁话中的意思，梅长青已经回过味儿来，若是鬼人直接冲着梅尘瞻自爆，梅尘瞻可以轻易避开。可身边的人遇到危险，以梅尘瞻的性格，他定不会坐视不管。
梅长青看了眼自己的长子，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梅尘瞻既然不出言辩驳，证明他当时确实有护着别人。
可朝宁话中的讯息太过让人匪夷所思，所以梅长青还是犹豫着开口，“小宁王的意思，难道是自爆的鬼人，就是冲着尘瞻去的？”
那岂不是说……
朝宁果然已经侧过脸去看向了宋之恒。
“可是，为何？”梅长青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不光是他想不通，其他人更是想不通。
“小宁王可是有了线索？”梅尘瞻问道。
朝宁笔直的站在那里，似在沉吟，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有，我猜的。”
这话要是换个人来说，众人铁定以为他是在胡乱开玩笑了。可由着朝宁说出来，却没有人觉得好笑。
梅尘瞻依旧只是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连宋之恒也是一脸的无所谓。
见这两人神色坦然，众人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况且朝宁也说了，他只是猜测而已。
可若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倒也罢了，朝宁给出了这种可能，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梅长青叹了一口气，对着楚景珵问道：“景珵，尘瞻的眼睛可有大碍？”
楚景珵没有立刻就答，很是谨慎地思考了须臾，才说道：“成蹊的眼睛我已经替他清洗过，从脉象来看，一切正常。按理说，不应该看不见的。”
梅长青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一旁的梅卿婉眼圈更是瞬间红了起来。
梅尘瞻默然，表面看来心绪没有太大的起伏，却是用力抓紧了身下的床褥。
“我医术尚不成熟，不过成蹊眼睛并未受损，诸位也不用太过担心。”楚景珵说道，“我父亲不日就到落梅山庄，他应当会有办法。”
提起楚君平，梅长青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一番折腾，已经入夜。宋之恒伤势未愈，梅长青嘱咐他去休息。他一走，梅卿婉想了想，也跟着离开。
梅长青和朝宁还有事相商，楚景珵便留了下来，他想要研究梅尘瞻和宋之恒的脉案有无契合之处，有他在，梅长青也能安心些。
“庭轩，”梅尘瞻的声音之中终于透露出一丝疲惫，“你觉得，小宁王的猜测……”
算上宋之恒，他们三人打小就认识，同年而生，楚景珵比梅尘瞻要大上半岁，两人都已及冠，宋之恒再过三个月，也即将行冠礼。
楚景珵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下，叹息，“若是没有根据，小宁王不会乱说。虽称是猜测之言，他多半已经有了主意。”
梅尘瞻点了点头，侧颜在烛光的氤氲之下，格外柔和。
两人都喜静，除了梅尘瞻偶尔会有几声咳嗽声，以及楚景珵手边纸张翻页的声音，屋内再无旁的声响。
梅尘瞻的眼睛看不见，他自己的状态尚可，梅卿婉却心事重重。
她的兄长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半点都不在意。
只是他们有他们的骄傲，有他们的顾虑，反倒没有平常人来的坦白。
梅卿婉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不知不觉间已经一路跟着宋之恒去了他的住处。
陡然想起宋之恒也是伤者，梅卿婉想要跨进门槛的脚一下子顿住，刚想往回缩，宋之恒先转过身看了过来，“怎的不进来？”
如今再扭捏，就显得矫情了。梅卿婉笑了笑，走进屋里寻了个地方坐，神色恹恹，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
宋之恒给她倒了杯茶，“尘瞻心胸阔达，远比你想象的要通透得多。”他声音低柔，不紧不慢地说道：“卿婉妹妹，你当对你兄长多几分信心。他虽温文和善，心志却坚忍，非他不在意自己的伤势想要逞强，而是最坏的结果，他也能承受。此时这种心境，于他的伤情反而是有益的。”
梅卿婉抬头，宋之恒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盈润着一层笑意。
“况且，景珵不想出个法子来治好尘瞻的眼睛，也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宋之恒说道，“他虽是个江湖郎中，还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
明明知道宋之恒只是在开解自己，梅卿婉还是一怔，她在宋之恒的眸光中瞧见了自己的模样，忽然心跳如鼓，只能垂下眼睛，袖中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握成拳。
“我懂得。”梅卿婉低声说道：“之恒哥哥，你说的我都懂。”
她又复抬起眼来，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脸颊微红，说道：“我只是心疼兄长，也心疼……你。”
宋之恒眼神微变，忽而轮到他不知该说什么。
话已说出口，梅卿婉反而放松下来，她笑了笑，姿态变得闲适，声音里带着些微郑重，“之恒哥哥，我心悦你。”
宋之恒看着她，眼前的少女身段玲珑有致，气质与其兄长相仿，皆是淡雅脱俗，只是梅尘瞻温润，她更为灵动。虽不施粉黛，颜色却如朝霞映雪，眉眼含笑之时，更是比那枝头红梅还要多上几许娇俏。
依着宋家和梅家之间的渊源，娶眼前这个姑娘为期，应当是顺理成章。
梅卿婉性情柔和，宋之恒的母亲也很是喜欢她，日后夫妻大约是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
宋之恒动了动嘴唇，他应该回答的，告诉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并无异议。
可嘴边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梅卿婉见他不答，又觑他神色之间的挣扎，垂眸苦笑了下，可她还是握紧了拳又问了句：“是我不好，还是之恒哥哥已经有了心仪之人？”
宋之恒这次答得飞快，“没有。”
梅卿婉哭笑不得，这不是欲盖弥彰是什么？
笑容间的苦涩掩去，她心中长长一叹，有些难过，甚至还有一丝的嫉妒，可还是直起了身，望着宋之恒挑起眉来，笑道：“之恒哥哥，那我方才所说之话便作罢。君若无心，我便休。”
静了片刻，宋之恒站起身来，对着梅卿婉长身作揖。
他佩服起了这个女子，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于情如此坦率而洒脱。
梅卿婉往后退了两步，回了一礼。
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客套，之后梅卿婉又坐了一会儿，多聊了两句闲话，这才告辞离开。
宋之恒站在门前，夜风习习，卷着梅意，芬芳有余，冷冽十足，他情不自禁拢了拢衣襟。
只有半月悬于当空，月光朦胧，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了下来。
那长廊的尽头，一袭玄衣映入了宋之恒眼帘。
朝宁换了件衣裳，不知道何时来的，指间拈着朵红梅，垂着眼眸，安静地站着。
宋之恒唤了一声“阿宁”，声音微微发颤，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的了，就是突然……很想这个人。
朝宁似也怔了怔，唇角染上笑意，而后方才缓步走上前来。
走到近处，宋之恒才发现他的鬓角有些湿，显然站了很久。
也不知道方才他和梅卿婉的谈话朝宁听了多少。
“和梅庄主谈完了？”宋之恒平复了心情，问道。
朝宁点头，“梅庄主忧心尘瞻的伤势。”
这也是人之常情。
宋之恒神色微沉，“景珵极少这般没把握。”
朝宁没有说话，站在宋之恒身侧。
两人就这么并肩站了好一会儿，本就朦胧的月色被飘来的厚实云层一挡，更是黯淡。
夜风愈冷，朝宁轻声道：“回去吧，夜里凉。”
宋之恒盯着他衣摆上的纹样，问道：“你不进去吗？”
朝宁摇了摇头，“不了，你好好休息。”
宋之恒忽然轻笑了一声，笑里夹杂了怅然，“那你也早些休息。”
他转身便走，朝宁没有动。
宋之恒正在犹豫要不要关门，眼前之人突然动了动，朝宁上前两步抱住了他。
“之恒，以后不要瞒我。”朝宁低低地说。
宋之恒像是没听见，微有些出神。
朝宁很快就松了手，他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才刚到唇畔就淡了下去，“我从未拿你权衡过得失，我也会……害怕的。”
没头没脑的两句，朝宁说完就垂下了衣袖准备离开。
宋之恒莫名有些难过，他募的伸手拽住了朝宁的衣角，三年前他的掌心空空一片，所以这次他拽得很紧，唤道：“阿宁……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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