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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病痛


平城的冬天是从最后一片叶落开始的。

        转眼间,几片干枯的叶被风携裹着飘远,只余光秃的梧桐树缄默着立在路边。

        广告公司的人礼节性地将苏叶送下楼,寒风扑面,对方笑容顿时又僵硬了一些,不等苏叶说出“谢谢”便已经钻回了大厅,“砰”一声合上了玻璃门。

        苏叶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时间。

        助理小时来晚了五分钟,下车后小心翼翼地鞠躬道歉:“姐对不起,路上遇红灯,堵了好一阵子。”

        “没关系,”苏叶温和地说,“别放在心上。”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保姆车,苏叶摘下口罩,喝了几口水,便安静地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小时犹豫着问:“姐,怎么样?”

        “解约,违约金三十个工作日内打到工作室账户。”苏叶平静地说。

        这个结果是能预见的,她倒不是很意外。

        小时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年轻,对此忿忿不平:“明明都已经官宣了,这会儿宁愿赔偿三倍违约金也要临时解约,就是欺负咱们呢!”

        苏叶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看到苏叶眼下掩饰不住的乌青,小时又道:“姐,没有经纪人不行啊,什么都得你亲自来,要不咱重新请一个?”

        苏叶抿了下唇,淡淡一笑:“算了,我现在这个情况,就别祸害别人啦。”

        小时来到苏叶的工作室不过一个月,对苏叶的处境大略也有了解,便只是点点头,不再说了。

        保姆车拐上大路,朝市区苏叶的公寓开去。

        此刻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车走走停停,天际最后一丝光线消散时,终于被堵死在高架桥下。

        苏叶那点稀薄的睡意也在这时候消磨殆尽,她睁开眼时一辆公交车正驶离车站,缓缓露出一屏植源的广告。

        广告海报上是她端着植源果汁的半身照。

        这是今早才刚在几个公交、地铁站点前换上的。

        几个年轻人正坐在大幅海报下低头看手机,好像从未注意过身后的灯箱内来回换的广告。

        就在这时,有两个工作人员走进站台打开了灯箱,熟练地将苏叶的广告取下来扔在一旁,换上了新的招商公告。

        五分钟后,车流终于再次缓慢流动起来。

        两个工作人员拎着丢弃的海报,交谈着走远。

        看着他们一开一合的嘴唇,苏叶想起了在植源洗手间里听到的议论:

        “当初就不应该签她,现在还不是我们加班加点发声明做善后,无语……”

        “这也太突然了,昨天才官宣的今儿就撤啦?”

        “……得罪了什么人吧,谁管这个啊。”

        “……”

        苏叶沉默地握住自己颤抖发麻的右手,突然注意到自己口腔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处口腔溃疡,正用细密的痛感宣誓着存在感。

        回到公寓后,苏叶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吧台上钟点工按日期放好的药和放凉的白开水。

        她缓缓趴伏下去,无力地叹了口气。

        -

        翌日清晨,百叶窗缝里隐隐透出暗淡的晨光。

        卧室床上,苏叶睁开了眼睛,抬手关掉了床头调成暖光的落地灯,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依稀能看见时针指向六点。

        她已经数不清这是一年来第几次失眠。

        看着天花板渐渐染上朝阳的浅橘色暖光,苏叶知道自己该去洗漱做准备了,今天还有个广告要拍。

        早上八点,小时准时敲门。

        “姐,我给你带了早餐,”小时进门后把早餐搁在餐桌上,说着,“我们九点四十到影棚就成,不着急。”

        苏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坐下一点点吃掉了早餐。

        一顿饭食不知味,去往影棚的路上,她只觉得胃里烧得难受,冷汗一层层爬上后脖颈。

        到的时候九点不到,工作人员正在布景调试灯光。

        苏叶和广告导演打了个招呼,便去了化妆间。

        这个化妆间是这一层两个影棚公用的,这时候却已经有人在化妆了,对方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认出了苏叶。

        “苏叶姐,”那姑娘亲热地叫了声,语气却并不热络,“今儿左边那家我记得是个低端牌子吧,您也沦落到跟我拍一个等级的广告啦?”

        苏叶一愣,还没开口,小时便往前迈了一步,护短道:“汤娴小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汤娴说着转回头,不再理会两人。

        气氛一时有些僵,苏叶拦住了还想继续理论的小时,挑了个位置落座,开始化妆。

        好在汤娴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一出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

        拍完广告已经是下午,苏叶卸完妆下楼时被品牌方的负责人助理叫住了。

        两人在一楼休息区相对而坐。

        青年助理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苏叶面前。

        他推了下眼镜,公事公办道:“苏小姐,我方经考察后觉得您并不能胜任代言人身份。代言合同即将到期,后续也没有其他活动,那么从今天起,您就不再是我司品牌的代言人了。”

        去年年底到现在,苏叶已经丢了大大小小二十余个代言,给出的理由无一例外都是“经考察不能胜任”,就像是早早统一过口径。

        仅剩下的几家不论哪个先提出解约,她也并不意外。

        待那助理收起文件离开后,小时坐在旁边,不知所措地说:“现在怎么办?”

        “……”苏叶一时无言,仰靠在单人椅靠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她十六岁被星探挖掘,十七岁的时候凭借一部古装电视剧《东珠》拿下金叶奖视后,一举成名;二十岁时又借一部中外合拍的电影《侠骨》拿下柏林电影节最佳女主角银熊奖。

        年轻的影后捧杯轻吻,风光无限,数种美誉也纷至沓来。

        只是这风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去年年底,苏叶二十二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尚不知收敛锋芒。

        行业大会上,她看到一个新人被几个业内龙头为难,污言秽语不断,甚至已经开始动手动脚。

        那女孩掉着眼泪四处张望,所有人都当做没看见,纷纷移开了目光。

        苏叶与她对上视线。

        看到一个男人的手已经钻进了女孩的裙底,便随手从侍应手中取了一杯香槟,挤开旁观的人,拉开女孩,将杯里的酒尽数泼在了那男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怔住了。

        几个中年男人咒骂着被保镖护送着离开,苏叶站在人群中心,手里还拿着空酒杯。

        那个女孩后退了两步,最终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二天,苏叶并没有受到什么问责和讨伐。

        第三天、第四天,她的工作和行程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一开始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一周后,第一个品牌单方面与她解约。

        第二家、第三家……甚至邀请她试镜的所有剧组都陆续通知她不用去了,即将拍摄的电影甩下违约金,冰冷地将她从主演名单中剔除。

        这一年来,工作室勉强运作着,直到今天,苏叶终于肯认清事实。

        她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

        离开影棚回到公寓,首先袭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感,瞬间侵入四肢百骸。

        心脏剧烈地跳动,却始终无法呼吸,苏叶蜷缩着倒在玄关处,四肢仿佛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耳中嗡鸣,黑暗没顶。

        她挣扎了一下,像一条濒死的鱼,很快失去了知觉。

        ……

        苏叶察觉到自己正在做梦。

        她乘坐着一艘小舟,四面八方都是黑蓝色的深海,墨色的云几乎是压在她身上的。

        海浪汹涌,她的小舟摇摇欲坠,最终侧翻。

        海水没顶,死亡的恐惧瞬间携裹住她,可她却没有一丝挣扎的力气,缓缓沉入海底。

        不知过了多久,苏叶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的正站在一条的林荫小道上,路的尽头是一栋有着红色斜顶、白色栅栏的小屋。

        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家,便慢慢走了过去,推开了栅栏门和小屋的木门,坐在壁炉前的单人沙发上。

        柴火烧得很旺,她坐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的家。

        可是她想不起自己的家在哪里。

        莫大的悲伤袭来,她坐在原地哭了起来,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哭个不停,像是要将眼泪哭干。

        ……

        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只有包里的手机在疯狂震动。

        苏叶浑身都在痛,窒息感依然伴随着她,四肢麻木,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她知道自己发病了,却无力控制,眼泪一颗一颗滑落,和汗水一起打湿了自己的头发和衣襟。

        濒死的恐惧持续了很久,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苏叶张口汲取着氧气,试着动了动手指。

        花了一个小时,她才缓缓恢复了知觉,颤抖着走向餐厅,在餐桌上找到了钟点工准备的药和白开水,吃了下去。

        阖眼放松了一阵,她才去玄关处拿起包挂好,从包里拿出手机。

        数个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都来自好友孟西关。

        苏叶的手指扔在不自主地颤抖着,试了三次才回拨回去。

        响铃一声,那边就已经接了起来。

        “怎么不接电话?”孟西关清冷的声音自听筒中响起,带着点不真实的沙沙声,还夹杂着担忧的颤音。

        苏叶勉强笑了笑,音调干涩,“没事,刚刚睡着了,怎么了?”

        孟西关沉默片刻,默契地没有提起苏叶的焦虑症。

        孟西关说:“我刚刚到家,明天一起吃晚饭?我约到了一个很难订的餐厅。”

        “好,”苏叶说,“几点?”

        约好时间苏叶便挂断了电话,在玄关处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浴室洗澡。

        躺回床上后,心悸的感觉仍在,她将落地灯调成暖色,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住,蜷缩在一起。

        每次惊恐发作后,屋子里所有动静似乎都被无限放大了。

        墙上的挂钟不知疲倦地运作着,秒针轻轻的“嘀嗒”和分针略重一些的“嘀嗒”无比清晰。

        浴室里的水龙头似乎没关紧,水滴溅落在水池中的声响无时不刻地在折磨着苏叶。

        全世界好像都在制造让她恐惧的声源。

        而她无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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