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五章 我为溪水,宁涸不争
画面就此消失,当再次出现的时候,只见孟如龙正背着一个粗布包,行走在一条林间小路上,此时依旧是傍晚,天边残阳似血,当我跟随孟如龙走出密林的时候,却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了股股狼烟。
看到狼烟的时候,孟如龙原本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潮红的脸瞬间变的煞白,连度都提升了不少,健步如飞的向狼烟处疾驰而去。
一个本该祥和的小村落,此时却变成了地狱浮屠,许多村民的尸体散落在四处,当看到一些衣衫不整的女性尸体时,即便是我心中也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愤恨。
走到村落旁,孟如龙忽然停下了脚步,当他看着一些还在冒着残烟的房屋废墟时,泪水犹如开了闸一样在面上流淌而下,犹如孤魂野鬼一般,孟如龙围绕着小村落走了几圈,一直到天色快要黑下去的时候,他才仿佛鼓起了勇气,走向了村子的某处。
来到一处民宅的门前,院落门大敞着,看到这,孟如龙木然的脸色终于崩溃,他跌跌撞撞的走了进去,当看到门前那两具尸时,他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布偶,瘫倒在地上后放声大哭。
月色凄凉,将院中人映衬的如野鬼一般,那撕心裂肺的哭嚎,犹如地狱的厉鬼在嘶喊,让一旁的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为局外人的我,此时无法安慰孟如龙什么,只能看着他在院落中坐了一夜,当清晨天边出现第一缕朝阳的时候,阳光洒在了孟如龙的脸上,但他面上的神情却一片森然,犹如心中蕴藏了一个浮屠一般。
看到孟如龙露出这副神情,我心里猛地一惊,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和孟如龙很相像的人,那个人就是唐代张初三。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两个人的经历都很相似,虽然唐代张初三不像孟如龙那样胸怀天下,但他也一心向善,不然也不可能被誉为千百年间最有望成佛的一人。
只是,犹如取经一样,唐代张初三遇到了生平最大的磨难,那就是蒋明君。就这样,能忍受剜眼之痛而面不改色的佛材张初三,最终倒在了情劫之上,最后走出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寺院,前往天下搅动风云。
而孟如龙呢?这个修习上善若水之道的人,最终会不会也和唐代张初三一样,一夕入魔后搅动天下风云,只为了以另一种方式而实现自己心中的抱负?
这个答案暂且不得而知,因为面前的孟如龙动了,他蹲在院落的一处空地前,木着脸,用手在地上刨土,此时正是夏季,地面的黄土因为干旱而满是犹如蜘蛛网般的裂痕,因为太过干硬,所以并不好挖,只挖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坑,孟如龙的指甲便已经渗出了鲜血。
孟如龙的坚韧让我毛骨悚然,整整一天,他不吃不喝犹如机器人一样在麻木的刨土,他的指甲早已脱落,拇指尖端甚至露出了白森森的骨茬,虽然已经犹如疯魔一般,但因为地面实在是太过坚硬,所以即便是用血软化,孟如龙用一天时间也才挖出了能勉强让一个人躺进去的浅坑。
我心里暗自焦急却无计可施,因为如果按照目前的这种度挖下去,即便最后孟如龙成功把他家人给埋了,可他的手也肯定是会废掉的。
夜,无比的寂静,只能听到孟如龙挖土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虫鸣犬吠统统没有,仿佛世间早已化成了个修罗地狱,看了看四周,想了想东汉末期的民间惨状,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若老天有眼,遇到这种情形为何不管!?
正当我心中愤恨的时候,一滴雨滴忽然从天空落下,溅在地面上出了一声异常清晰的响声,我愣了片刻,随即心中狂喜,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有着雨水的软化,孟如龙挖土快了许多,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他终于在地上刨出了两个能埋葬家人的坟坑,虽然不是很深,但一想到这是孟如龙用手生生刨出来的,我的头皮竟都有些麻。
埋葬好家人,孟如龙坐在坟前沉默了许久,最后又拆下一扇房门,将其分成两半后,用刀在上面刻了几个字。
家慈沈白君之墓。
舍弟孟如虎之墓。
将简陋的墓碑插在两座坟头前,孟如龙坐在泥水里,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大字又红了眼眶,一个人呆坐了一下午,到傍晚的时候,孟如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走出了村子。
我心里一紧,知道孟如龙这多半是要去复仇,只是我知道,东汉末年最初动荡的那几年,有太多的游寇和山大王了,这些打着各式旗号的山大王比不上曹操,刘备,袁绍之流,但对百姓造成的伤害却远大于前者。
如果说前者懂得蓄水养民的话,那这些游寇就只懂得竭泽而渔,虽因为所作所为而注定在历史的长河中消亡,但所行之事的每一件拿出来,都能让人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因为干惯了抢家劫舍的勾当,所以这些游寇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孟如龙如果真的想去复仇的话,多半是不会有结果的。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孟如龙出了村后,竟按着来路返回,似是打算回到之前的那座孤峰之上,我心里先是疑惑,但当我明白这其中缘由的时候,内心不禁有些为孟如龙感到悲哀。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这句话,岂是听起来那么好的?水往低处流,遇到山石等物拦住去路,多半会变道而行,这一次次的退让看似洒脱,但其中心酸又有何人知?
在乱世中选择了这条路,要么变成洪水滔天,冲垮一切阻碍,要么就只能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隐居,犹如遇到山石而退让的溪水一般。
怀揣着复杂心情,我跟着孟如龙回到了那座山峰之上,因为前几天的暴雨,所以云海已经消失不见,站在山峰上,四周一切景象尽收眼底,看似自由洒脱,但就像天上的宫阙一样,清冷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很难想象孟如龙师徒二人竟能在这山上隐世而居数十年。
当推开建在悬崖旁边的院落木门时,孟如龙浑身一软,背也沉沉地驼了下去,犹如漂泊已久的船回到了港湾,只是当他推开房门看到屋里的景象时,他整个人都在一瞬间僵住了。
屋里的物品一片狼藉,老人坐在正中的一个太师椅上,腹部有道长长的伤口,将上衣都染的一片猩红,老人眼睛微眯着,虽脸上并没有痛苦之色,但却带着一股不舍和遗憾。
“啊!!!”
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孟如龙跪在地上用手抱着头,出一阵不似人的喊声,过了会他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到老人面前的时候,激动道:“不,不可能的,师傅道行精深,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杀的了师傅您的,师傅您快醒醒,别和徒儿开玩笑了!师傅,师傅!”
正在此时,孟如龙的眼睛看到了老人手旁木桌上写着的一行血书,当看清木桌上写着的内容时,孟如龙痛苦的抱着头,惨笑道:“好一个上善若水,好一个上善若水呀!师傅,您即为溪水,那徒儿就替您当回惊洪!”
站在一旁的我默然的看着这一切,心中对这师徒二人的命运感到无比的同情。
桌子上写着:水利万物而不争,而不争,我为溪水,宁涸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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