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泠泠
藏岭乖乖将头发吹干回来, 吃了两口,放在桌角边的手机响个不停。
她接了,放在耳边。
“喂?”
“藏岭, 你知道唐诗去哪儿了吗?”那头是苏澄的声音,却没了往日的温润平静。
“唐诗不是一直在学校宿舍吗?”
“她考完试就搬到我这边的公寓了。她现在人在哪里?你知道吗?”苏澄皱眉,手指间死死攥紧那封信, 上面的字迹不似女生家的娟秀,而是龙飞凤舞, 自成一起,横竖撇捺都带着潇洒肆意。
“我现在联系不上她。”他都声线嘶哑, 不知是不是喝酒喝的。
“她和我说考完试想去南方那边游玩。”藏岭皱着秀气的柳叶眉, 蓦然想起来,在公交车上顾以南说苏澄准备彻底与苏姨决裂也要阻止家族联姻的事情时, 她说,唐诗并没有和自己说, 她和苏澄和好了。
可偏偏, 苏澄说这些天唐诗都住在他那里。
一个几乎可能的念头滑过她的脑海。
藏岭脱口问道:“唐诗下学期去英国学习你知道吗?”
电话那一头静默了下来。
空气安静地几乎能听到微弱的电流声。
长久的沉默中,她听到那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那般风光月霁儒雅偏偏的男人,头一次暴躁的低吼出声:“我问你她人在哪里!!!”
他的突然爆发将藏岭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将手机扔在桌子上。
“她人在哪里?!!”
“你说话啊!”
“你肯定知道她在哪里的, 对不对?”
一声又一声的嘶吼, 宛如发狂找不到方向的野兽,透过手机喇叭放出, 即便没开免提,也震得手机机身嗡嗡作响。
顾以南端坐在餐椅上, 八风不动, 他抬眼, 看到对面的小姑娘一脸惊悚地盯着桌上“嗡嗡嗡”震颤着的手机,里面还源源不断地传来男人的吼声。
他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指,点着屏幕将手机滑到面前来。
“行了。”清沉的嗓音,似能定风。
电话那边猛地安静下来。
“她也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像兜头而落的暴风雨,嘶吼翻卷,吞吐翻涌,却在某一瞬间止息,雨过天晴。
被这通电话打搅了兴趣,藏岭只吃了一小碗饭。
顾以南吃得不多,但是吃饭速度很慢,他应该从小就被教导用餐礼仪,执筷的手每个动作都优雅流畅。
灯光落在他的面庞上,他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肤色很白,宛如冰雪雕刻砌成的。
藏岭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什么站起身子来。
椅子被她腿弯处顶得往后滑了一截距离,发出声响。
顾以南这下看她了,也只是一眼。
她口型无声地说着“抱歉”,边整个上身弯下来,贴着桌子,努力地舒展着,甚至连手指尖都伸直了,去够他放在手边的手机。
男人觑她一眼,将手机推过去。
她小手一勾,够到了。
“谢谢。”她小声道谢,抱着手机回了卧室。
点开和唐诗的聊天窗口,对话还停留在昨天,她们讨论最新的韩剧是男一帅还是男二帅。
她找出唐诗的电话,拨通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机械冰冷的女声透过听筒传来。
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再打。
明明说好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却连一声都没吭就扔下她了。
-
顾以南将餐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将盘子放进洗碗机。
小姑娘进了卧室就毫无动静。
顾以南想起,那个明艳娇张的姑娘来找他时,就说了她准备离开。
“我们家泠泠就托付给你了,请你务必好好待她。”唐诗站起来,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骄傲如她,甘愿为所托付之人,弯腰请求。
直起身时,他看到她眼眸里一片晶莹。
“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泠泠和苏澄,拜托了。”她说。
-
藏岭早上起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洗漱,她看着镜子里的女生那双肿的像核桃一样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死唐诗臭唐诗,为了这么个臭女人昨天哭了一夜,都忘记拿冰块敷下眼睛了。
洗了把脸,将头发梳了个马尾辫,带了副墨镜遮去了半张脸。
一开卧室门,沙发上坐了个男人,跟她如出一辙地带了副大墨镜,两人隔着客厅两两相望。
良久,苏澄将目光移开。
藏岭也低下头,摸了下鼻子。
谁都没说话。
过了儿,她问:“你要去南江?”
今天是顾以南早就订下带她回南江的日子。
“嗯,唐诗的母亲在南江。”苏澄顿了顿,看她:“你知道她母亲住在哪里吗?”
藏岭有些犹豫,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着你找一找。”
他们早上出发,从东城机场到稻城月罗,飞行四个半小时。又换乘轿车从月罗到乌水,车子经过盘山公路,弯弯绕绕一路颠婆。
中间苏澄受不了下车吐了几次。顾以南下车,拿了瓶水,拧开瓶盖,递过去。
苏澄蹲在路边,鞋底磨着的砂砾在路上骨碌了一圈,掉进深不见底的路崖下。
风过山谷,山岭绵绵,群山绵延,视野里满是墨绿色,风一过,层层宛如海浪晕开。
他接过顾以南递来的水,一直放在后备箱里,被冬天山里的温度一浸,冰凉刺骨,顺着喉咙而下。
血液好像都被冻结住了。
苏澄眯着眼,却难得的享受。
原来她长大的地方是这样的。
车门被打开,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藏岭手脚并用爬下来。
为了方便走山路,方浩联系在月罗接他们的车子是越野车,车底很高。
藏岭下来,小跑了几步,她围着姜黄色的格子围巾,蹲到一边的灌木丛里,伸手薅了几把,滚落了满手掌的红色小果。
她的手太小,双手捧在一起也只够抓住几颗。
“给,吃了这个就不晕车了。”藏岭捧着一把红色果子,小鸭子一样“哒哒哒”地跑到两个男人中间。
苏澄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有些嫌弃,将手里的塑料瓶子捏扁了,问:“这干净吗?上面会不会有农药残留?”
藏岭被他问愣了,后想起包包里有纸巾,想去拿,又发现自己两手捧着果子,当着苏澄的面,总不能放在地上。
一只手掌伸过来,手指根骨分明,掌心泛着冷白色,他单手接过她两只小手才能拢住的果子。
藏岭一抬头,和顾以南淡蓝色的眸子略一对视。
小姑娘低下头去,从包里翻出纸巾,抽出来将果子一个个的擦拭干净。
她低着头,擦得格外认真。
顾以南目光停留在她被风吹得飘扬的格子围巾上,认识她越久,越发现,她和嚣张跋扈这四个字压根就不搭边,不知道怎么会被传言传成那个样子。
“擦好了,给你。”藏岭也有样学样,蹲在苏澄旁边,递过去。
瞧见他还是犹豫着。
“唐诗也经常容易晕车,就吃这个。”她补上一句。
苏澄眸光闪烁一下,伸手一把抓过。
味道有点像山楂,又酸又甜。
不过那种郁结在胸的恶心感随着这酸甜烟消云散。
他好像在经历她经历的事,走过她走过的路,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呼吸,明知这样只能加速下坠,肺部吸入大量的水,却还是舍不得屏息凝气,将她遗忘。
苏澄站起身,吸了口气。
几人上了车。
阳光沿着青瓦洒落,一层层的给瓦片边缘镀上一层金光。明明是冬日,天边低垂,蓝色仿佛油彩般纯净澄澈,是东城的天空不曾有过的颜色。
街边家家户户的门都敞开着,里面是或莹白石雕或翠绿赭红色的壁画照壁。
车子绕过翠玉湖,湖面结了冰,像掉落在亭台阁楼间一块巨大的玉盘。
漫山遍野的风,浩浩荡荡的掠过湖面吹来。
蔵家的宅子院门敞开着,像是专门在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车子停下,藏岭第一个跳下了车。
院子里的葡萄架光秃秃的,石凳还放在石榴树下。水井边挂着两个木桶,桶身的木质稀松发黄,是岁月斑驳的痕迹。
“爷爷!爷爷!”藏岭小跑着就往屋子里冲。
顾以南将小姑娘的行李箱从车后拎出来,粉红色的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卡通人物,他不认识。
方浩跟着他将几人带的行李,还有给蔵叶买的补品礼物往屋子里搬。
苏澄站在院子门口,此时正值傍晚,红霞满天,他凝视着翠玉湖,迟迟没有动身。
方浩又出来拎了趟行李,看到他站在门口没动,说了句:“苏先生,要不要进去歇一歇,里面有热茶。”
苏澄站在湖面,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闻言,摇了摇头:“你们先进去吧,跟以南说一声,我去镇子里转一转。”
方浩有些犹豫。
苏澄人已经走远了。
“怎么了?”顾以南出来帮着拎带来的礼品,看到方浩望着远处,问道。
“苏先生他”方浩斟酌着词句。
顾以南眯眼看了眼融化在黄昏中的背影,淡淡道:“随他去吧,丢不了。”
执念之深,他想经历这一切,便由他。
缘起缘灭,非得他亲自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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