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断绝（上）
第46章断绝（上）
平东镇。
宋久祥前脚走进棋牌室，后脚就想离开。
可他的身影已经被黄老师攫取了。
黄丽珍将手里的瓜子一扔就围上去，连声问着：“老宋，陆苇回来了吗？她考得怎么样了？”
宋久祥还没回答，四周就都是笑声。
“丽珍，你别问了，这都考完一个多月了，陆苇还是没有回来。我看啊，她这是考砸了，不敢回来了。”
“什么大学生啊？就吹吧，现在显形了吧？”
宋久祥被一声高过一声的议论说得老脸通红，只恨自己牌瘾犯了又撞上黄老师，现在弄的下不来台。他一边在心里骂着陆苇这个赔钱货，一边试图转移话题：“还打不打牌了？整天讲这么多！”
说着就围着牌桌坐下来。
镇上都是邻居，各自都有自己的牌友，宋久祥一坐下，他的牌友就都围上来了。
黄丽珍自诩是个读书人，是不参与这种棋牌把戏的。她从高考之后就一直追着宋久祥问陆苇的情况，但往常到了宋久祥坐下洗牌环节，她也就识趣地离开了。可是这次，宋久祥都开始抓牌打牌了，她还在哔哔。
“老宋，陆苇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呀！哎呀，真是急死我了！”
黄丽珍一边说，一边团团转。
“你说你这家长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孩子？你这是怎么当爸的？”
四周刚下去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全都在起哄。
“黄老师，别问了，陆苇要是考得好，能连家都不敢回吗？”
“宋家这牛批吹大了，吹破喽！”
“你们乱讲什么！陆苇只是、只是在市里做兼职，等通知书到了才回来！”宋久祥强硬地辩解着，甩手打出一张牌。“九万。”
黄丽珍：“可是你看看新闻里，人家清华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陆苇的通知书呢？陆苇人呢？”
“还能怎么？肯定是二本都没有得来读了，不然怎么提前打工呢？哪个大学生会去打工哦！”宋久祥对面的女人搭腔着，“九筒。”
“杠！”宋久祥听得心烦意乱，啪的一声把牌拍在桌面上，起手摸牌，随手打出。“不懂就别乱说，等下陆苇……”
“哎，等等！”上家笑着把牌一摆，“对不住了，胡了，杠上炮，清一色碰碰胡，一共256子。”
妈的！陆苇这个丧门星！
宋久祥气得脸色铁青，差点当场骂出来。
从高考结束陆苇不肯回来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被骗了，做了亏本生意。这两年真是白给陆苇饭吃了，什么考上一本以后有前途？就是屁话！她读书就是浪费钱，还不如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呢！
开场就输了好几百，这场牌还怎么打？宋久祥一句“不打了”就要冲口而出，就在这时，棋牌室老板娘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喂”了一声，然后直接叫破了嗓子：“什么？陆苇坐着好几辆奔驰回来了？还带了三个男人？在派出所户籍那？！”
一句话嚷出来，整个棋牌室的人都静了下来，宋久祥的手一抖，以为自己听错了。
谁？
和什么？
开奔驰的？
“秋芬，你说什么？”黄丽珍最先反应过来，拽着老板娘连声追问。“陆苇回来了？怎么不是在邮政那？”
镇上的通知书都是寄到邮政那，凭身份证领取的！
“哎哟，我哪知道啊！”老板娘挂了手机嚷着，“是我在户籍那做事的小姑子讲的，说刚刚一个车队停在派出所那，陆苇跟三个又高又帅的男生一起下车来。老宋，难怪毕业陆苇不肯回来啊，这是攀上高枝了，要嫁有钱人啊！”
“那她考得……”黄丽珍还想问陆苇的成绩，四周已经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没有她插嘴的余地了。
“哎哟！开奔驰的，家里得挺有钱吧？”
“怪不得呢，谈恋爱了，成绩不好就正常了！”
“读那么多书还不是为了嫁个好人家？现在提前钓到金龟婿挺好的啊，一步登天啦！”
“去户籍那里干什么？陆苇还不能登记吧？”
“说不定是去改年纪，直接改成二十不就可以登记了嘛？在城市里不好改……”
“老宋，恭喜啊，你……”
“哗啦——”宋久祥哪还等得下去，把牌一推就骑了电车往派出所去，激动得拧电门的手都在抖。
陆苇不是赔钱货，陆苇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大学生要四年后才能找工作，金龟婿可是现在就能要彩礼啊！
宋久祥眼前划过街道的一幕一幕，却都变成了房子、车子、票子。
他宋久祥就要发达了！
短短的十五分钟路程远得像半辈子，好不容易，宋久祥到了派出所，门口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宋家其他人，给派出所门卫递烟打听着。
“陆苇啊？哎哟，陆苇可了不得啊！我刚刚听见户籍的人讲她考了600多分，上重点大学啦！”
宋久祥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被又一个巨大喜讯冲晕了头脑。“什么？！”
陆苇不是高考哪都没考上，而是考上了重点大学？
“大学生要把户口迁到学校去的你们不知道吧？她刚刚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办户口迁移手续的，这还有假？”
“成绩什么的先放一边。”宋家其他人连忙追问，“听讲陆苇找了个豪门男朋友？”
“是啊。”门外说，“那奔驰得四五百万呢！后面还跟着一辆百万的宝马跟两辆越野车，啧啧，真是有钱啊。小伙子看着又高又帅，对陆苇可关心了！以后陆苇不光是大学生，还是阔太了！真给你们宋家长脸。”
阔……阔太……
宋久祥被这两个字冲得头晕眼花，晕乎乎地听着周围的奉承声音。
“他三叔，你真有福气哎！”
“恭喜啊，他三叔。”
“真给咱们宋家长脸。这下我看陆苇有资格姓宋了，今晚准备酒席，明天就商量让她上族谱的事？”
宋久祥一辈子可没有这么长脸过，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最重要的事。
他赶紧问：“我们陆苇跟她男朋友呢？”
门卫还没回答，就有宋家的女人骑着电车过来叫道：“老三！老三！你怎么还在这？陆苇都带她男朋友去拜她-妈啦！”
他这个活着的爹不拜，拜什么死去的妈啊？宋久祥心中不满。
换做平时，他见着陆苇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现在陆苇变成了金宝贝，四周的人也劝着。
“陆苇这孩子有孝心，这是好事！”
“老三，你别生气，先敬死，再奉生，这是懂礼数。”
“对对，你也该去看看，尽一尽心，免得她男朋友说咱们是小地方的人不懂事。”
宋久祥一听就释怀了，笑呵呵地说：“那我就去看看。”
平东镇上的人往上算三代都是亲戚，宋家又是本地大姓，一听说陆苇出息了，个个都去看热闹。宋久祥骑车往镇外赶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到跟着一大群人，好像都是给他助威的。
真长脸啊。
宋久祥想着，头都快仰倒天上去了。
“这也太夸张了……”沈珂看着窗外，忍不住说。
“还，还好吧……”陆苇不用看就知道窗外是个什么情形，说得有些心虚。“预想中的情形了。”
路两旁都是收到消息的宋家人，一个个拿着手机对着车队在拍。
但这也没有裴珩他们夸张啊！
一开始裴珩说要处理宋久祥的事，陆苇还以为就是他们俩回来，裴珩看着她跟宋久祥吵一架，断绝关系而已。可是还没开始布局，沈珂就加入了。
那晚吃饭说到这事，周盾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热血青年马上表示要加入，“要为小陆苇出头！”
裴珩跟周盾都加入了，曹深铭自然也不会落下。再加上裴珩准备好的人马，真正出发这天，裴珩带着他们几个坐了一辆七座的商务车不说，后面后跟了好几辆豪车。
这么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就是陌生人路过，平东镇的人也要议论上一阵子，不用说里面还有个她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沈珂指指窗外，皱眉，“是这个。”
他们乘的是七座商务车，娱乐圈明星用的配置，里面很宽敞。前面是司机、这次团队的负责人，中间两座是陆苇、沈珂，裴珩三人坐在最后一排。
闻言，五人都往外望去。
只见车子已经驶出了街道的范围，楼房渐渐被山林取代，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上一大片全都是坟墓。每一座都做得十分豪华气派，占地极宽，上面彩漆画龙描凤。
曹深铭扫了一眼：“都是宋、黄两家的。”
裴珩的心一揪。
他一直生活在城市里，虽然裴家也有种种古旧到封建的做法，在来之前也陆苇也跟他讲过本地的情况，但这种几乎是封建时代宗族势力的做派，还是震惊了他。
陆苇母女，原本这在里，是过得有多艰难？
车子转入山上，又过了一段山路，陆苇才叫停下来。
“到啦。”
裴珩下车一看，脸色都沉了下来。
刚才在路上，他们看到了不知多少座雕龙画凤的坟墓，眼前这一座，却只有山脚下的一块墓碑。很明显，这就是在山上挖了个小洞，然后用墓碑封起来而已。
除了陆苇跟周盾，其他三个都是人精，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平东镇没有公墓，宋、黄两个本地大姓就圈地做祖坟，其他人家也或多或少有自己的祖坟地。像陆女士这种外地嫁来又跟丈夫离婚的，不许葬进宋家祖坟，其他人家的祖坟地也不许葬，只能在野外选一小块地葬下。
跟刚才那些风风光光的坟墓相比，这简直就像个孤魂野墓。
是……陆苇母女在平东镇生活的小小缩影。
不被接受，饱受欺凌。
裴珩的眼圈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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