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隔着一张会议桌和宴疏同遥遥相望的女人，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职责套装，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发尾的长度大概只到脖子中段的位置。耳坠很长，流苏零零散散的，在发丝当中若隐若现。
兴许是刚打了个不愉快的电话，女人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在看到宴疏同的那一刹那，对方的视线就如同验钞机一样，锐利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
看起来就不是一副好惹的样子。
宴疏同开始后悔。
他这个手欠的，怎么就偷懒，非得略过那一下的敲门呢？
“你是尚启的新人吗？”评估完眼前这个少年的发展潜质，女人开口问道。
“……对，我是今天刚来签约的。刚刚有人通知我来这里等人事，所以我不是有意偷听您打电话的。”
“哦，你说刚才那个啊？”女人的态度有些轻描淡写，“不用在意。我只是在和一个垃圾打电话而已，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倒不如说让你听到了有关那个垃圾的事情，才真是脏了耳朵。”
宴疏同：“……”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人家也没有真的想要得到他的赞同，还给他让出了会议室。
“哦对了，你刚刚说你是准备签约的新人，那经纪人应该还没定下来吧？”
“……这个还没有。”
“好，我知道了。”
哒哒的高跟鞋声逐渐走远。
宴疏同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等了不到十分钟，门口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落地声。然而会议室门口出现了另外一位陌生的女性。
“是宴疏同吧？”女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径直走过来，坐到他的对面，“我是负责和你对接的人事，我叫刘铭。你到的时间比我想象中早了一点。”
宴疏同解释：“周一的早高峰比较严重，怕路上堵车，我就提早出发了一些。”
“这样也好。”刘铭是个对待工作严谨认真的人，宴疏同这样配合她的工作，显然让她的心情很好。
“那我再次和您确认一下，您的合约内容。”
“按照最开始的商定，如果您愿意去做唱跳练习生，走偶像路线，尚启会给您一份a级经纪约。但是您放弃了。”
“根据您个人想要去做演艺练习生的意愿，我们重新评定，最高只能给到您这一份b级的经纪约。请问这些您是认同的吗？”
宴疏同点头：“认同。”
“好的，那您接下来就直接在这里签下您的名字就好了。一式两份。”刘铭打开带来的合同。
合同的内容先前都已经通过了系统的检查，没有什么离谱的坑人条件。
宴疏同让系统最后核对一遍，确认眼前的两份纸质版合同，和他看到的电子版完全一样之后，用黑色的签字笔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少年行逸有力的字体，让对面看着的刘铭忍不住有些惊讶。
宴疏同从小跟着爸爸练字，后来即使是父母出事，也没有松懈。
对他而言，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一手好字了。
看着宴疏同签完了两份合同，刘铭收走了其中一份，另外那份交给宴疏同自己保管。
“欢迎你加入尚启娱乐。”她又拿出了一张卡片，交给宴疏同，“这是你的员工卡，记得好好保管。以后进任何需要刷卡的地方，都可以用这个。吃饭也是用它，一楼餐厅就有充钱的地方。”
“尚启会给练习生提供住宿的地方，为了保证对练习生的严格管理，要求所有练习生都必须住宿。你这方面没什么问题吧？”
宴疏同摇头。
“那好。”说完这些，刘铭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十点半，“还有时间，我先带你参观一趟公司吧。然后再带你去找胡主管，他是主要负责演艺部未出道的练习生的。”
＊
尚启很有钱，有钱到能够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租下一整栋八层高的写字楼。
宴疏同短暂地参观了一下，然后记住了几个自己以后大概会常去的楼层。一楼的员工餐厅，三楼的自主练习室，还有四五楼以后可能会去上课的地方。
接着他就被带着去见了以后负责管他的胡主管。
胡主管全名叫胡成，手底下管了尚启基本上全部的练习生。宴疏同看他的第一眼，就很有一种看到学校教导主任的即视感。
刘铭打了声招呼：“胡主管，人我给你带来了。”
“新来的演艺部练习生吗？”胡成摘下看报纸的眼镜，宴疏同看着那副普普通通的老花镜，心里的即视感更加强烈了。
“行，人交给我，小刘你回去工作去吧。”
转眼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宴疏同和胡主管两个人。
“我听说你是自己想来演艺部的？”胡成和蔼地看着他，“怎么想着来演戏了？你们这些长得好……咳，年轻人应该都喜欢更唱歌跳舞的吧？”
“我不太擅长唱歌跳舞。”宴疏同说的是实话。
他天生肢体不协调，做个广播操都能做成奇奇怪怪的样子。唱歌就更不用说了，五音不全，调都找不到的。
胡成审视着他：“所以你是觉得你擅长演戏了？”
宴疏同摇摇头：“并不。”
“但我会努力让它成为我所擅长的事情。”
毕竟不努力，就会死。
似乎是被宴疏同眼里传出的坚定信念感染到了，胡成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一个颇为轻松愉悦的表情，“今天是一月一次的休息日，没有课程。你就从明天开始跟着一起上课吧。”
“这是你宿舍的钥匙和地址。趁今天没什么事，尽快搬过来。”
宴疏同接过来宿舍钥匙，和胡主管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尚启给练习生安排的宿舍很近，就在写字楼后面的旧小区，步行五分钟就能到。
宿舍的存在大大方便了宴疏同，毕竟他家离尚启还是挺远的。他还没签约的时候就看过了尚启给练习生安排的课程表，课程从早上八点排到了晚上十点，毫无喘气的功夫。
在这种密度的训练之下，宴疏同不觉得自己一天下来还能有力气搭公交车回家。
来之前他还在考虑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以他的财力在公司附近租房也不现实，好在现在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了。
宴疏同先去认了个门。
不得不说，尚启的住宿条件相当不错。五十平的房子改造成三间卧室，厨房客厅卫生间都是公用的。
宴疏同没在客厅发现有人居住的痕迹，但屋子里的三间卧室朝向最好的那一间是锁着门的，似乎是已经有人住的意思。他就在剩下的两间里随便选了一间。
接下来就是回趟家，把生活用品和衣服带过来一些。
不过在这之前，宴疏同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解决。他打开手机微信，翻到了停留在几天前和班主任请假时的聊天界面。
既然要开始进入娱乐圈了，那学校那边就不能只是简单地请个几天假了事。
他现在的情况也不好做到学业和工作两不误，要不要暂时休学一段时间呢？等他完成任务，身体好了，再重新上学也不迟。
宴疏同的班主任向来都看不上他这个只会拖班级成绩后腿的差生，对方从高一执教以来就没管过他。这次他想要请假几天也是，也没问理由就直接同意了。
宴疏同丝毫不怀疑这位唯成绩论的班主任，迫不及待地想把他送走的心情。
他想休学，应该是正中他的下怀。
问题是学校里的另一位，他们年级的教导主任。
因着教学态度严谨又死板，常年不苟言笑，不少学生私底下都偷偷吐槽过教导主任，称其是灭绝师太。
可说实话，宴疏同却并不厌烦教导主任。换句话说，他很尊敬这位长辈。
知道他的家庭条件，特批他可以在空余时间在校外打工，在学校里还时常抽空关心他的学习。
在宴疏同的心里，教导主任说是对他关爱有加也不为过了。
面对这样的人，让宴疏同说出他要休学，转而去拍戏当明星，宴疏同自己都会心生愧疚。
对着手机犹豫半天，宴疏同还是决定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一部分给教导主任。
系统的事情他肯定不能说，但生病的这件事……也许他可以稍微精简一下，告诉给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姓黄，宴疏同怕这会儿黄主任还在上课，就只用手机和对方发了一条微信。
【黄主任，打扰了。有件事我想告诉您一声，我前几天在医院查出了……因此，想休学一段时间，望您批准。】
信息才发出去不过几分钟，宴疏同就接到了来自黄主任的语音电话。
“疏同，你刚刚发给我的微信是什么意思？！”电话里，一向冷静有加的女声失了声调。
“黄主任，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我在医院里诊断出了胃部肿瘤，医生说可能有恶化的风险……”
“所以我给您发这个消息，就是跟您提前知会一声。我想休学一段时间，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等以后……病情严重了，我大概就要直接住院去了。”
黄主任沉默片刻，随后又连声问道，“……做手术呢？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了，做个切除手术很快就能治愈了吧？”
宴疏同苦笑一声：“我这个肿瘤位置长得不太好，就可能，手术也不怎么好做。”
“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医生让我先观察，兴许过一段时间，就能做手术了。”
宴疏同顿了顿。
他突然想到，如果没有遇到系统的话，或许他现在真的会变成这样走投无路的境地。
疯狂一段时间，然后静坐，等待着属于他的死亡降临。
“……”
“你现在在哪里，疏同？”
“在公交车上，我现在正往学校赶。办理休学手续的话，应该还需要我本人去一趟的吧？”
“那行，等你到学校了，直接来我办公室。我们好好谈谈。”
学校在宴疏同家附近，距离就是一站地。公交车停靠在学校大门口的正对面，宴疏同一下车，就看到那个在电话里说要在办公室里等他来找的黄主任，正站在大门口四处张望着。
看到他，黄主任转头和门卫打了声招呼，让门卫打开了大门。
宴疏同连忙跑过去：“黄主任，您怎么出来了？”
“我想起来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想进来也不好进来，干脆就出来接你一趟，别让门卫记你的名字。”
“那您直接打电话说一声就好了，也没必要出来等着啊。这两天又降温了，天气这么冷。”
“也没等多久。”黄主任示意他跟过来，“这些话就不说了。疏同，你跟我去趟办公室。”
北方一到冬天，室内的暖气就烧得热烘烘的。宴疏同一进门就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他把羽绒服脱下来，放在手里拿着。
“来，疏同，坐下就行。”黄主任坐在沙发上，跟他说话，“详细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你之后是要住院了吗，手上的钱还够不够，手术费和住院费这些有没有？”
“有困难就和老师说，老师来帮你解决。实在不行，我们可以看看能不能申请一下助学援助这一类的东西。”
黄主任今年四十三，家里有一个和宴疏同年龄一般大的女儿。听说学习成绩很好，在市一中的实验班里都是名列前茅。
她平时总爱穿深色的西服和一字裙，发型一成不变地盘在脑后，鼻梁上挂着一副度数不低的黑框眼镜，看着就是那种古板不讨喜的人设。比起学校里其他总爱和学生们开玩笑、打成一片的年轻教师，黄主任实在是没什么人气。
可宴疏同看着眼前这位古板认真的女性，絮絮叨叨地帮他盘算着以后的事情，只字不提他其实可能命不久矣的事实，眼眶蓦地一重。
他低下头，却是轻轻笑了一下。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应该也是会这个样子的吧？
“谢谢老师帮我打算这些。”宴疏同抬起头，坚定地看向黄主任，“但我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打算了。”
“我有一件必须要现在去完成的事情，所以没办法顾及学校了。”
“一定要现在去做吗？”黄主任的眉头紧锁，“疏同，你现在已经是高三生了。还有半年，你就要高考了。”
“是，我知道。但这件事情我必须要现在做。不做的话，我或许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良久，黄主任叹了口气。
“那你就去吧。”
她应该是误会了宴疏同话里的意思。以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直接影响他求生的意愿。
但这也没关系了。
事实上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也跟这样没什么区别了。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需要你立刻答应我。只要你答应我了，我就可以批准你的休学申请。”
“什么要求？”
“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放弃学业。”黄主任严肃又认真，“你要回来继续上学，参加高考，然后考上大学。”
宴疏同笑了：“好，我答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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