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午饭
陶父皮肤细腻、身段姣好, 看得出是精心保养,有专人照顾,没吃过太大苦头的。
此刻他泪光点点, 站在门前,望着陶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种弱柳迎风, 是当朝许多女人喜欢的性格,似乎会激发她们心的保护欲。
陶青觉得她爹的目光让人烦躁。
这是自己的父亲。
她本不该用恶劣的态度对待,本应一开始就告知他自己成亲之事, 同旁边的夫郎一起向对方敬茶,然后道:“孩儿已经成家, 日后父亲不必再操劳”等语。
但陶青听到她爹的话, 就不想再同他交谈, 冷着脸道:“你若只是想说这个,可以回去了。”
一向在外对人温和友善,眸含笑意的她,对父亲下了逐客令。
“呜,你之前漂泊不定,几乎不来看我。爹爹想你了,人却找不着, 你哥也一个劲敷衍,说不知道你的踪迹。现在定下来了,连门也不让爹进么?”
陶父更咽着,双眼通红, 好像风一吹就要摔倒。
他的小厮忙将其扶住, 偏过头看陶青,眼神带了谴责:“大小姐这话真伤主夫的心。主夫在家天天念着您,担忧您在外吃不好穿不暖, 日夜揪心。得知您成亲,还特意备了礼,拿了金银过来补贴,如今您却这样冷漠!”
“什么时候,小厮也能插话了?”
陶青认得她爹身旁的小厮,这是张家的家生子,看似对她爹忠心,实则忠的是张家罢了。
她深深看了一眼小厮:“我可不是张家的大小姐,你们真正的小姐今日还在学堂读书呢。”
小厮眼神一闪,低下头。
“你还是怪我生了锦儿?”陶父擦擦眼泪,问道。
锦儿是陶父和张毓后生的女儿,名为张锦,比陶青小五岁,天真烂漫,为人礼貌善良。她见了陶青会乖乖喊姐姐,就是个孩子,所以陶青对这个妹妹称不上讨厌。
听见父亲提张锦,陶青就笑了。
实在跟对方说不清。她爹永远意识不到,她和哥哥想要的是什么,永远只看得到自己眼的东西。
周福临抿着唇,尴尬地站在一边。
妻主与公公不和,争来辩去,他在这儿算木愣愣的什么?
看出这位公公对自己的不满意,周福临自然不会上赶着讨人嫌,他的手被妻主牵着,能感受到对方手心已经出了汗。
周福临轻轻捏了陶青的手,后者才反应过来,问他:“是不是肚子饿了?”
“福临啊,你俩跑大门口做什么,我和阿盼在饭堂等半天了。瞅着你们出来才端的饭……”
胡大爷慢悠悠从影壁后走出来。人老了,眼睛不大好,远处的东西他望不清,走近才发现陶青和周福临面前,还有两个人。
他揉揉眼睛,“哟”了一声:“这是……”
“我是阿青的爹。”
陶父知道女儿成亲时,她的夫郎还带着一老一少。
当时心里就不得劲。这嫁人,还把一家都嫁了过来?他女儿刚成亲,就得养一家老小,成什么样子!
不舒服归不舒服,陶父依旧颔首,轻声向胡大爷问好:“这位是亲家吧。”
胡大爷稀里糊涂点了头,回神:“哦哦,原来是亲家。怎么还站外边儿呢,快进来吧,午饭您可吃过了?”
他当即将朱漆的大门门板往两边推,请陶父进来。
陶青阻止了他:“不必了,他马上就走。”
“谁说的?”
陶父看起来杨柳扶风似的弱,性子并不软,让小厮搀扶着,跨进了陶宅的大门。
他下巴微抬,细声细气道,“正好未用饭,咱们一块儿吃吧,我带了你最爱的水晶糕。”
陶青面色一沉,却道:“也好,今日正好将事情说清楚。”
方才已经有邻居路过时好奇地打量,虽说这里住的人都不是好事的,但陶青若真执意赶走她爹,在门口闹起来,昨日的喜气估计就会变成郁气。
关了门,陶父和胡大爷并排走。
他到底是懂得礼让老人的,走得很慢,和胡大爷交谈着,挑不出一丝错,反倒让胡大爷增添了一丝对他的好感。
陶青走在后头,本是目光冷峻,忽然夫郎肚子咕了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周福临捂着肚子,见陶青看他,以为她要笑自己,面色微红嘴上不甘示弱:“看什么?”
早饭是陶青端到卧房吃的。如今已经到了晌午,他眉目间却还有一丝慵懒,脸颊靠近耳垂处有道红痕,像是侧身睡时,被竹枕压出的印子。
陶青想起昨夜自己将夫郎折腾得叫不出声,心渐渐软了,神色柔和下来。悄悄碰了碰他的腰:“还酸吗?”
他们在那儿说了半天,福临一直陪着,下床时就说腰酸背痛,如今定是难受的。
陶青揽住夫郎的腰,低下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周福临面皮薄,瞪陶青一眼,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压低声音:“也不怕被瞧见。”
“瞧见就瞧见呗。”这反倒能证明他俩感情如胶似漆。
陶青又亲了一下,“一会儿咱们睡个午觉,我再帮你揉一揉,嗯?”
两人睡到大天亮,吃过饭闹了一阵才起的。周福临心道今日光是吃饭睡觉了,赶紧摇头:“我不要。”
他生性勤快,还想逛逛宅子,看看有没有缺的东西,然后出门采买一些布料做衣服呢。
陶父听得身后陶青笑了几声,偷偷回头,看到女儿搂着夫郎,还伸手点了点对方的鼻子,和在他跟前的模样截然不同。
每次和自己相见,女儿便横眉冷目,仿佛他是她的仇人,今日他才知,不是她性格如此,只是她不愿对着自己笑。
她心目的家人,早已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鼻间一酸,陶父将头扭了回去,继续同胡大爷说话。
今日午饭时胡大爷做的,他手艺老道,但因为习惯等因素,做的也只是家常便饭,不可能像陶青那般,萝卜都给雕出花儿。
饭堂两边栽了几棵翠竹,里头小巧精致,设了两道丝绣的游鱼戏水屏风。
陶父见状轻轻点头,看到桌上饭菜,又叹气:“光吃这点儿怎么行。”
他吩咐小厮将带来的食盒打开。
食盒分三层,第一层凉食,第二层热食,第三层点心,什么葱泼兔、麻腐鸡皮、江米粥……应有尽有。
尤其是那盘软糯透明的水晶糕,陶父特意指了指,笑道:“听阿容说,你这些年一直爱吃这个,我叫家里厨子做的,你尝尝?”
“我爱吃,不是因为它味道好,是因为母亲以前经常做,你若觉得这里伙食不好,回去吃便是。”陶青面色冷淡。
这句话让陶父住了嘴。他眼睛一红又要落泪。
还是胡大爷打了岔:“哎哟,瞧瞧亲家,太客气了。福临,你还不给你公公盛饭,傻呆着作甚。”
周福临迟疑地挪动步子,被陶青按住肩膀:“你坐。”
她将众人的饭盛好,这才坐到周福临身边。拿起筷子,第一筷就夹了菜到夫郎碗里,也不理她爹。
陶父知道陶青生他的气,决定从周福临下手。
方才他在门口说了一通埋汰周福临的话,确实是真心觉得这亲事不好。可女儿分明就极为喜爱这男子,总不可能马上和离吧。
于是他柔声对周福临道:“昨日我实是不知,否则必定要来的,现在一看,果真模样标致,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孩子,方才我是心急了,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完取出一对金镯,非得让周福临收下。
以前的陶青十分执拗,她认为父亲背叛了母亲,逐渐长大,她意识到父亲对母亲不是没有爱,毕竟自己曾见过他伏在母亲棺材上落泪,守灵那夜,灵堂也传出止不住的哭声。
她爹是怕了。带着两个孩子,周围人又因为妻主的事指指点点,没有能力养大孩子的他,遇到张毓的示好,这才意图嫁过去,摆脱悲痛和困境。
她不想和张家打交道,也不想让夫郎跪着给她爹敬茶,但她爹既然非要送钱过来,为何不要?
也不知张毓得知后,是否还能摆出温柔的样子。
周福临推辞一番,听到妻主开口:“他给你,你收下便是。”
陶父这才消停,看周福临这个儿婿也顺眼了点。只要能缓和自己和女儿的关系,条件差些就差些吧,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谈。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周福临慢吞吞喝着汤,瞧着旁人好像也没吃多少。
除了阿盼没心没肺。陶父带了那么多美食来,小孩子自然忍不住,反正他嫂子说了,随便吃。
陶父见阿盼吃得欢,不禁道:“锦儿也跟他一样,胃口好,每回家里做了吃的,必定添上两回饭。”
说完才惊叫一声:“遭了,她几时下学堂?”
“回主夫的话,小小姐怕是已经回府了。”
小厮委婉地提醒陶父,该离开了。
陶青放下筷子:“不送。”
去摸周福临肚子,勾起嘴角:“咱们到后院走走?”
陶父拒绝了胡大爷要送他的好意,知道女儿不可能送自己,失落地出了饭堂。
一步三回头:“那……那我下次再来。”
小厮又催:“主夫,小小姐今早说了,想吃您做的点心,待会儿见不着您,又得四处问了。”
陶青就这样看着她爹匆匆来,匆匆走,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个人早已不属于她和哥哥。他如今的家是张府,妻主也不是她母亲,而是张毓,最宝贝的孩子是张锦。
各自安好便是,何必非得打扰彼此。
陶青和周福临到了后院,问他:“可是没吃饱?”
周福临摇头,转而担忧她的情绪:“你……没事吧。”
陶青握住他的手:“我很好啊。”
他们的后院有个纳凉小亭,陶青拉着夫郎坐下,说要给他揉腰。
片刻,周福临便发觉腰间力道消失,腿上一沉,陶青枕着他的腿,静静闭上了眼,一副疲倦之态。
“福临。”她语气缱绻。
“嗯。”周福临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散开的发。
“嫁给我,你可后悔?”
周福临幽幽道:“我若悔了,你要同我和离么?”
陶青蓦地睁眼,仰面瞧夫郎,分辨他的神情。
看到夫郎没好气地盯着自己,绽开笑容,捉住他手指亲了亲:“自然不肯的。”
盛夏总是有蝉,吱吱叫不停。斑驳光点从亭边大树的叶片缝隙漏到青石板上。
一阵风吹过,陶青和周福临没感觉清凉,反倒增添了燥热。
“进屋吧。”
陶青提议道,“我去做几个冰碗,去去暑气。”
他们都没提陶父。
陶青走后,胡大爷找了过来:“阿盼这孩子,一听说小陶要做冰碗,巴巴儿地跟去了,一口一个嫂子。”
他也察觉到陶青心情不好,没多说,只拍了拍周福临的手:“我原先还想着,跟你公公那边多来往,如今看来,那是个拎不清的,人家把咱们当累赘,便算了。你是和小陶过日子,又不是跟他,既然成了亲,安生地过就好……”
周福临知道胡大爷是为他操心,没有打断,“嗯嗯”地应着。
胡大爷话头一转:“所以她昨晚对你好吗?”
周福临愣了愣。
脑海里,洞房时的画面不由得浮现,耳边胡大爷又絮絮叨叨,他越发窘了。
大白天的,说这干嘛呀……
正在做冰碗的陶青忽然打了个喷嚏。
嗯,定是夫郎想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鸽子精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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