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人的珍重
“谁？”
很快，屋里就传来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要不是我尚在年轻，耳朵伶俐的话，或许还真的有可能忽略这道声音。
“我是夏佳的朋友，伯父，我能进来吗？”
我的声音很大，生怕屋内的伯父听不到。
“哦，那进来吧，门没锁。”
我闻言打开了门，刚踏入这个昏暗的小屋，顿时一股浓郁的药草为扑面而来。
而当我看到躺在墙角床上的伯父的时候，我甚至有着呕吐的感觉。
他的脸上已经长满了肿瘤，那张脸已经不能用脸来形容了，硬是要形容的话，只能用怪物一词来修饰了。
我深深牢记的一点时，无数年过去我都不曾遗忘的一点就是，这位躺在床上的中年人的微笑。
虽然已经看不出是微笑，但我却深深的感到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慈祥。
仿佛他天生就是为了博爱而存在的。
“佳佳的朋友吗？来，过来做，佳佳那孩子已经有好久没有叫朋友来家里坐坐了。”
伯父从床头搬过一张凳子，但随即他的动作就顿住了。
“不好意思啊，我都忘了我这张脸了。”
说完他不等我开口就拿出一个有着双洞的白色袋子套再头上，像极了那些被抓的犯人。
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坐到伯父的搬出来的凳子上，我打量着伯父。
“伯父，你的脸？”
伯父对我呵呵一笑：“我的脸啊，是神精肿瘤，因为离大脑太近了，所以不好开刀。”
我点点头，问：“那有什么危险吗？”
伯父温和的声音传来。“危险倒是不大，就是会越长越大罢了，而且还得天天吃药。”
伯父的情绪显然有些开心，他滔滔不绝的对我说着：“要不是佳佳找了份好工作，我估计早就死了，那还能这么好好的活着。”
我的心顿时就是一揪，我想要告诉他真相，但不知为何我还是忍住了。
我继续聆听着。
“我记得上次来我家的是一个比佳佳大两三岁的女人，她也是你同事吧？”
我虽然不知道伯父说的是谁，但我还是点点头，回答他说是的。
伯父恐怖的脸虽然包裹在白色的袋子下，但袋子也因此变成了畸形。
在伯父说话的时候，那袋子也在不住的颤动着。
“小伙子，你怎么有空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佳佳还在上班吗？”
看见伯父透过袋子洞口望来的目光，我看见了一丝睿智。
而正是这丝睿智让我决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伯父，您知道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到底在做什么工作吗？”
我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后就一直一动不动的望着被白色袋子包裹的伯父。
而伯父也看着我，没有说话。
直到良久之后，那微弱的灯光闪动了一下后，伯父这才回答我：“我其实早就怀疑佳佳在做的工作了。三年前，她和我说，她是一家金融公司的ceo，但却不愿意告诉我公司的名字。两年前，她说她炒股赚来很多钱，但却不愿告诉我是炒的哪家股。一年前，她说她在一家公司当经理，却同样什么都不愿告诉我。”
伯父没有看着我，而是把目光落在自己苍老却红润的双手上。
“那一天有个自称琳姐的人来我这里找我，和我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天。”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却隐隐猜得到了什么。”
“这世上的工作，能用姐做称呼的工作又还能有哪几样呢？”
伯父的声音忽然苍老了起来，他转过身望着我，朝我伸出手。
“能帮帮我的女儿吗？”
伯父虽然没有拿下袋子，但他那双闪烁着灰光的暗淡眸子却告诉了我，他想拯救他的女儿。
我深深吸了口气，告诉了伯父他女儿的真正工作。
而就在我说出的那一瞬间，我能感受到我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气息虚弱了许多，就仿佛迟暮的老者，行将就木。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开口。
我看着伯父那深藏在袋子下的黑暗，我静静等待着。
有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我眼前的这位男人才张口和我说：“孩子，帮我把她带回来好吗？”
我重重的点头，答应了这个男人的请求。
并且我还铿锵有力的向他保证，我会把夏佳姐和她那不成器的弟弟一起带来。
可是，我没有看见，当我离开这间小屋的时候，那昏暗的灯光下，却是闪动着一抹璀璨的亮光。
我的人生有太多的喜悦和悲伤，我早已不记得其中的详细情况了。
但我清楚的记得，这位名为夏温的男人，确实有着如同夏季般温热的情感。
没有他的教导和指引，我或许早已迷失在金钱和欲望之间，从此沉沦。
可是我也深深的谴责自己，如果曾经的我能在睿智些，或许一些被称之为命运的东西就不会发生了。
可惜，我不能回到过去......
我离开了伯父的家，在深邃的夜空下急忙打的士回到了寝室。
因为我急需找到夏佳姐，带着她和他弟弟回家解开一切。
我回到了寝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本以为燕娇姐还没有下班，但我却惊讶的发现燕娇姐已经待在了寝室里。
“燕姐，今天提早下班了？”
燕姐转过身看着我，而让我震惊的是，她的面庞竟满是泪痕。
我的心猛的抽搐了下，忽然升起了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觉。
“燕姐，你......？”
我正欲发问的时候，燕姐却是对我道：“琳姐说你赚了八万，那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借钱给夏佳？”
我一时二丈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答了燕姐的问题。
“燕姐，我原本是打算借钱给夏佳姐的，可是当我看到她弟弟的时候我就来气，我觉得不该在借钱给夏佳姐了。正如你说的一样，那样只会让夏佳姐越深越深。”
燕娇看着我没有说话，在我疑惑准备问怎么了的时候，忽然燕姐那柔弱的拳头却挥舞而来，一拳把我击倒在地上。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你知不知道你的作为让夏佳去做了一件她一生都不愿不舍也不想去做的事情。”
我愣住了，并不是因为燕姐忽然打我而愣神，而是因为燕姐的话。
一生都不愿不舍不想的事情？
是什么事情？
我连忙问燕娇姐发生了什么。
然而燕娇姐却没有回答我，而是拉上我往外走去。
我并不蠢，隐约间已经猜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看燕姐好像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也就保持沉默跟着她走了。
很快，我就和燕姐登上了海市大桥，一条贯穿了大江河的超长大桥。
在桥上，燕姐带着我下了的士，往桥边走去。
而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身前站着一个人，是出去寻找夏佳姐的周云姐。
此刻的周云姐屹立在桥边，衣裳在在强烈的风中摇曳着。
我把一切看在眼里，但心中却升起了一抹悲伤。
我摸摸自己的眼角，发现已经有了泪意。
燕姐和我一样站在不动，看着前方的周云姐。
“对不起！”
燕姐向周云姐说了声对不起，虽然很轻，但我却觉得重若泰山。
这是我第一次见强势的燕姐朝人低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柔弱的周云姐爆发出强势的一幕。
“道歉就有用吗？”
周云转过身，看着我身侧的燕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自嘲的笑了起来。
“燕娇姐，我知道你经历了，但然后呢？”
“你害死了夏佳你知道吗？”
这句话仿佛炸雷般在我心底炸开，把我的心炸的完无体肤，我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片空白。
夏佳死了？
她不是去给自己挥霍的弟弟筹钱了吗？
怎么死了？
我赶忙问：“周云姐，夏佳姐怎么会死了？她不是去给自己的弟弟筹钱了吗？”
“呵呵！”周云朝我呵呵一笑，带着极致的讽刺。
“筹钱，是啊！夏佳是去筹钱了，但却是用自己的贞操换来了两万块钱。”
她看着燕娇凄声道：“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贞操不看重，但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每个女人都有自己说珍重的东西。”
“你珍重的可以不是它，但别人珍重可能就是它。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去剥夺别人的珍重？”
周云姐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她声泪俱下，不停的朝燕娇姐咆哮着，而燕娇姐则默默的承受着。
但我清晰的感受到，她的眼角本已经干涸的泪痕却再次流淌着泪，只是那泪，或许已经带着忏悔了。
可以说，我的感受其实是最好的，毕竟我才认识眼前的三位姐姐不过两三天。
但这仅仅两三天的日子里，却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温情，什么是友谊。
或许平日里三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但这一刻，她们都流露出了真正的情感。
悔恨还有悲绝......
燕娇姐被周云姐打了一拳，就如同燕娇姐打我一样，只是周云姐下的手却比燕娇姐要重的多。
燕娇姐那半边美艳的脸早已通红肿胀，不像人样了。
我走到了位于桥边的夏佳身旁，她静静的躺着，如同童话里的白雪公主，哪怕脸蛋再苍白也掩盖不了她美丽动人。
只是不同的是，她已经永远的倒下，再也起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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