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土
今天是异变降临的第二个月。
擂钵街内的氛围越发紧张。
除却行踪成谜的外来者带来的改变,最近不知为何与港口mafia的人走得极近、偏偏又该是敌人身份的“羊”首领,也是各大组织暗自提防算计的源头。
谁都知道,港口mafia的人在调查“死而复生”的真相。
那些黑色组织们对事实的真相没那么感兴趣,只是寄希望港口mafia因此乱起来,好自己从中获利。
可一切的走向,不应该包括“重力使与港口mafia握手言和”,一起行动。
他们贪图异能者可以带来的利益,又恐慌两个敌对的势力联合。
于是一致将视线转向对此一无所知,仍旧作威作福、只是在被训后消停了不到一周,便再度嚣张行事的羊的成员。
经由操心师埋下的矛盾,即将在合适的时候爆发。
[她已经很久没能睡个安稳觉了。]
[自反抗军在地下建立,少女被赋予了首领的头衔,她就一直作为“白鸽”活着。]
[物资的获取、人员的收编与安排、面对搜查的应付手段,还有避开本地的军队击退那些入侵者……将反抗军运作起来的所有压力,都被她扛在了肩上,以至于思绪偶有空白之时,她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谁。]
[仅是这样,倒也无妨。]
[被迫走上这条路的少女原本会死在入侵者的刀下,皆因她的不甘与倔强,让她从血泊中顽强爬出,渐渐成长到让那群人后悔没早点斩草除根的地步。]
[只是偶尔。]
[偶尔陷入困境之时,白鸽也会想起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那个无忧无虑行走在乡间的女孩曾拥有的单纯。]
[“白鸽,有新情况!”]
[现实不容她怯弱。]
[在反抗军的伙伴踏入屋内的那一刻,白鸽找回了首领的稳重,用安抚且信赖的目光,注视着收到消息便来找她的组织副首领。]
[“别急,慢慢说。”白鸽上前迎他,念出了这个自反抗军建立,便一直帮助她的男人的代号,“是解救村庄的准备出了问题吗,杜鹃?”]
[曾因为代号被调笑女气、不吉利的男人早已接受了这个伪装性极强的代号,听到白鸽的询问,他严肃着脸,神色沉重地点头,“是,消息不知怎么走漏了,你之前预备避开军队的计划只怕不能用了。最糟糕的是,派出去的先遣队失联——”]
[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从他口中说出,也让白鸽心里一沉。]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强撑着,在计划打乱的现下,重新制定出新的解决方案。]
[因为她是白鸽,是反抗军的首领。]
[哪怕她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过上对友人撒娇、每天只用想着如何活过当下的日子了。]
[“别担心。”似乎看出了白鸽的疲惫,杜鹃叹了口气,柔和了表情,“我会帮你的。”]
[就像他曾帮助过濒临崩溃的白鸽,让她重新找回信念、面对未来那样。]
[白鸽曾说,杜鹃鸟不该因为生物习性被人烙上自私与背叛的印记,因为它总会在春天即将到来时出现,就像神明的使者,为人们带来丰饶。]
[正如他(杜鹃)不该因为代号的选择,被反抗军内的其他人投注异样的目光一样。]
[——她当然是个合格的首领,只是尚存了些许致命的天真。]
[她太信赖同伴了。]
[她将自己的信任与温柔无条件的给予所有反抗不公的幸存者,却因为自己不会、也尚且没有遇到,所以一次也没想过被人背叛的可能。]
[不是所有人都会向那份温柔折服。]
[至少她从未想过,得到杜鹃这个代号的时候,男人异样的表情并非因为名称带来的歧义不满、苦恼,而是内心的隐秘被无意戳中的不堪与狠厉。]
书页翻动的声音停滞了。
合上小说,太宰对上了好友询问的视线。
“怎么样?”他听到好友向他寻求认同,“冬木老师的作品如何?”
“即便织田作你期待地看着我,我也不会拉高对冬木的评价哦。”
太宰治并未松口。
少年挑剔的语气让人很难想象,他这种鲜少对某件事保持耐心的人,居然花了不少时间在阅读某个作品上。
——当然不是因为兴趣。
太宰治只是在休息时找点儿事做,打发时间。
而买本好友曾推荐、喜欢的作品阅读,是十分有效的提案。
“虽然只看到一半,”太宰将小说翻转过来,随意地摆了摆,“但后续的发展未免也太好猜了。”
织田作之助早就看过小说,所以知道后续的剧情。
听太宰治这么说,他只是没什么意外地挑眉,不去争辩有关冬木是否有写作才能的事情,默认了他说“猜到了后续”的话。
毕竟以太宰治的智慧,的确不难看出小说中的每个角色对剧情的推动。
就像看到小说中的杜鹃与白鸽的相处剧情时,明明作者的伏笔还未埋下,太宰治就已经笃定了两人因背叛导致决裂的未来。
为了印证猜想,太宰治还刻意在好友面前提前翻到了小说的后页。
“第几章?”
“十七,第三节。”
两人非常默契。
书页被翻动,直到少年经由好友提示、找到了他想看到的那段剧情。
如小说封面预示的结局。
象征和平的白鸽终于被血污染,被尖锐的、来自伙伴的利器所伤,就这么死在了战场。
这是意料之中的发展,所以太宰治的心完全没有因为剧情有丝毫起伏。
[被杜鹃背叛的白鸽惊愕,不敢置信。]
[可当她直视了杜鹃望向她的眼神,她又奇妙的生不出气来。]
[其实杜鹃本可以不动手。]
[白鸽在来之前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可在她被斩首于敌军刀下前,杜鹃便先一步留下了她。]
[那不是因为恨。]
[是嫉妒、是挣扎,也是不忍与彷徨,是无数她曾见过的人的缩影。]
[他那一刀是如此的干脆利落,不容一点儿后悔的余地,生生断掉了自己的旖念,亲手将自己曾经信赖的、钦慕的人送上了绝路。]
[他亲眼见证了白鸽飞翔,知道她努力带领他人追逐天空的模样有多么让人倾目,多么让人嫉妒。]
[——可又何等悲哀。]
[他喜爱的、他注定无法独自拥有的,无法抓住的飞鸟。]
[那只追逐自由,因此遍体鳞伤、却只能独自在暗中舔舐伤口的飞鸟啊,他该如何帮她走出这条堵死的道路,又该如何让她放弃奉献自身呢?]
[“放弃吧,白鸽。”杜鹃抱住了染血的少女,“你不是救世主,你一个人如何拯救整个国家呢?”]
[是了。]
[既然注定无法得到,就让他亲手送她离开这痛苦的世间吧。]
[他也会一起。]
太宰向好友挑眉,仿佛无声地说了句“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但这不是结局。”织田示意他的小说并未翻到结尾,“这部小说的重点,也从来不是保护与背叛。”
织田作之助之所以觉得这部作品好,便是因为它所描述的有关“自我觉醒”的主旨。
白鸽并未受到专门的训练便成了反抗军的首领,且在死后仍旧是反抗军的灵魂。
信赖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保护是她贯彻一生的信念、不屈是她反抗命运的傲骨,反抗是她亲手点燃的希望。
即使她的结局注定死亡,她的理想也没有被摧毁。
并非热血。
而是那种悲哀孕育的果实,结出了让他忍不住也想冲动的、去保护的洁白之花。
如果是白鸽的话,如果世间真有像白鸽这样的人的话……即便是卑劣的自私者,也会想要目睹她的风采,被她信任,找到自己的救赎之道吧。
[白鸽怨恨杜鹃吗?]
[她没有那个时间。]
[“你说错了,我一直不是一个人。”生命的最后,杜鹃看到的是白鸽仍旧信赖的目光,“我不怪你,是我没有注意到你的迷茫……抱歉,我果然不够合格啊。”]
[“只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
[“如果是你的话……杜鹃,你会比我做的更好吧?”]
[杜鹃听到了反抗军的同伴因为白鸽重伤发出的悲鸣。]
[——啊啊,可是怎么会呢?]
[即便白鸽倒在他的怀中,反抗军的脚步也没有停下。]
[那些痛苦统统发泄到了战斗中,反倒让原本弱势的反抗军一下子占了优势。]
[“看吧,大家都是一样的。”她说,“为了自己,继续飞吧——别停下,直到获得真正的自由。”]
[白鸽闭上了双眼,收拢了羽翼。]
[可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不用最后的力气告发他,揭露他的背叛,让他与她一同殒命在此?]
[她凭什么继续信任他啊?!]
[“杜鹃!别发呆!你想让白鸽白死吗?!”]
[有人将发呆的杜鹃带倒,子弹顺着他的脸擦了过去,但好歹没受伤。]
[“杜鹃!”]
[又有人喊了他。]
[杜鹃下意识抓紧了怀里的人,又在看清那些人的目光后松了手。]
[那是一双双被领袖的死激怒的眼。]
[太刺眼(耀眼)了。]
[藏于悲伤之下的,是他们对反抗压迫的决心。]
[追寻自由的信念没有随着首领的死消散,反倒激发出了更多。]
[在那样的目光下,杜鹃没入腹中用以自裁的刀刃垂落了。]
[——该死的信赖,该死的责任,该死的不甘!]
[杜鹃强忍着带走白鸽尸体的冲动。]
[他接替了白鸽的位置,再度奔赴战场。]
[未能扑灭的火焰将随着残存的星火,最终燃烧至整片大地。]
“啪!”
太宰治不愉快地合上了小说。
“反抗军的首领怎么会是理想主义者。”太宰治将小说拍在桌面,鸢色的眼晦暗不明,“还是说冬木相信这种‘恶人洗心革面最终向善’的童话?”
织田看出了他隐藏在厌倦下的心不在焉,稍微思考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只是一种‘可能性’的体现,这不是文学作品令人着迷的特性之一吗?”
太宰治当然知道。
他少有的无视了好友的话,允自沉默了半天,才以一种不情愿的态度重新拿起了小说。
“太宰?”织田作之助见他重新坐下,不免有些意外,“怎么又……”
“虽然不合理,但我发现了某些‘共同点’。”
太宰治免去了自己对小说后续的确有了那么一点儿兴趣的心理,只是单独挑出了公事的部分解释道,“除却女主过于‘乐于奉献’的部分,反抗军内部的情况,不是和我最近合作的那个小矮子统治的组织很像吗?”
原本因为弱小聚集在一起相互取暖的人被短暂的和平蒙蔽,逐渐生出异心。
比起小说中性格鲜明、有好有坏的反抗军成员,现实的组织内斗反而更加肮脏不堪,让人厌烦——当然,也更加方便太宰治挑拨,促成组织的分崩离析。
“虽然只是意外的巧合,但这种既视感果然还是会让人在意的吧?”太宰说。
此乃谎言。
只是在小说内看到了意外的展开,太宰治突发奇想要更改原本颇没人情味的计划罢了。
他想知道如果是现实,事情又会发展成什么模样,于是太宰治决定给被他设计的倒霉蛋一个选择的权利。
“就当借鉴,还是看完好了。”少年将小说翻页。
“想到那个小矮子也会像白鸽这样被自己保护的人背叛,我反倒有那么一点儿为森首领做事的动力了呢。”
让他见识一下吧。
被洁白的羽翼庇护的羊群会走出怎样的道路。
仿佛和某个无形的势力较劲,明明准备看完小说的太宰治,暗自将刚刚看到的内容狠狠地甩到记忆的角落。
他才没有冬木那么天真,但基于好友的喜欢,他也不准备扫兴地争辩。
反正是假的吧。
白鸽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存在于现实嘛。
但是……
既然是假的,那他再多注视一些也无妨吧?
反正是虚拟的角色啊。
在真相远比小说更加黑暗的现实中,将精神寄托在绝对不会背叛他的虚拟角色上、用以片刻的放松,不是最安全的吗?
异变出现的第二个月零三天。
看不清容貌的阴影,终于再次光临横滨。
而这次,所有身在横滨的人都能看见那道阴影的真身。
——是一条龙。
一条货真价实,原本只存在于故事中的魔龙。
它沿着海面飞来,将沉睡的土地唤醒。
一时间,横滨被黑雾笼罩。
不等有人反应,黑雾化为人形,仿佛索命的厉鬼,聚集在擂钵街、行走在它的每一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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