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同舟（三）
本就不吵闹的听雨阁二楼，再一次因为黎莘的话陷入安静。
只是上一刻还战战兢兢的小桃和莲儿，这时候倒是迟疑地对望一眼，随即垂首小心地笑了起来。
先前洛韶烟便总是在说起黎莘和沈迟白的关系时满面笑意，她不但总是带着点欣慰，还时常在两边都故意多提几句对方的事。
小桃也好，莲儿也好，皆是在宫中长大的人，对于这些细节自然也是了然于心。
她们自知这样的情况下，最该做的便是给二位主子留出足够的空间，于是两人行了礼便从二楼退了下去。
只有两人的桌前，气氛仍是沉默了许久。但氛围分明是冷了下来，黎莘和沈迟白的耳廓却是双双红热了起来。
黎莘顿了一顿，才故作镇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公子莫要当真。”
沈迟白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出黎莘究竟是否真的猜到了他的身份。
可一想到若是黎莘没有猜到他的身份，却口口声声说要嫁给那二殿下，沈迟白心中又是横生一阵醋意。
他欲言又止着，几次想要同黎莘讲出自己身份之事。但张了嘴却又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份波及到黎莘，而将话头咽了下去。
沈迟白的身份，自小便成了他的负累。这个二殿下的身份，看似光鲜，带来的却只有旁人的鄙夷以及针对。
在夺位这件事情上，沈迟白没有足够的把握。因此，若是黎莘知道了他的身份还说出这样的话，他便更不能让黎莘陪他冒这样的险了。
“这宫中的日子有什么好？”沈迟白故作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满是规矩教条的地方，哪有丰城来的自在。况且，黎姑娘在丰城投注这样多的心血，怎么能说放弃便放弃？”
沈迟白的话让紧绷的气氛缓和了几分，黎莘也得以借此松一口气。她饮了一口茶水缓解了一下几乎干得冒火的嗓子，才转为从容应声：“沈公子怎么知道我入了宫便要放弃丰城的基业了？”
“哦？”沈迟白一直没有小瞧黎莘的野心，这时候听到了黎莘的回应，又好奇起来黎莘的打算，便问，“莫非黎姑娘在离开丰城前就打点好了后续事宜？”
说起这个，黎莘倒是愁眉不展了许久。
她在离开前交代了秦初一番话，本以为一切都能按部就班，可谁知出了丰城她的电子手表便没了信号。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手表也逐渐耗尽了电量，彻底和黎响与秦初那边断了联系。
虽说她并不担心黎响在秦初帮衬下会出现什么大的纰漏，但一直收不到最新的消息，也的确是让黎莘心中有一些不上不下的。
黎莘笑意间带着些无奈：“打点了一番是真的，不过出了意外倒也是真的。”
沈迟白少见黎莘将难处与他说，此时见黎莘开口道出瓶颈，便猜测黎莘兴许是需要他的帮助，故作正色道：“黎姑娘若有什么地方是在下可帮得上忙的，还请同在下直言才好。只要有在下能帮的上的地方，在下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沈迟白不过两句话就又回到了往常的浮夸，黎莘有些忍俊不禁。
她遇到的困难的确有些棘手，但这事情对于沈迟白来说，约莫是易如反掌的事。
“倒也不算是什么难事，”黎莘浅笑，“只是如今我出入宫不便，希望沈公子来往皇宫内外的同时，能托人告诉我一番黎响与秦初的现状，我也好放心留在宫中。”
“竟是如此小事，黎姑娘尽管放心交给在下便可。”沈迟白忙应下，又因为黎莘这番话，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黎莘毕竟不是宫中之人，甚至在沈迟白看来，她的为人处事甚至是比丰城的寻常百姓都要来得自在洒脱几分。
而纵使没了父母，黎莘却也不算是了无牵挂。若沈迟白当真心一横将黎莘留在了身边，踏上夺位之路，那她的这两个弟弟，又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沈迟白将浮夸的正色转为几分正经：“黎姑娘，宫墙之下到底还是不适合你。若是你真的不适应这宫中的日子，在下必定想办法将你送出去。”
黎莘听到这里，隐约察觉到了沈迟白似乎并不希望她留在宫中。
其中缘由，不是沈迟白厌恶她的存在，便是沈迟白不想她参与进这朝堂斗争。
前者是鄙夷，后者是在意。
可若沈迟白当真是讨厌她，那这几次三番地来关心她，还让洛韶烟百般关照，他可真的是为了伪装煞费苦心了。
黎莘并不是什么狂妄自大的人，却也不常妄自菲薄，她注视沈迟白的双眸，将其中答案归结在了后者：“沈公子并非我本人，又怎么知道我无法适应宫中生活呢？”
“而且，就算是我本人，都还未经历宫中起落，无法断言自己是否适合这里。怎么沈公子竟是能凭着一个晚上，就断定我无法于此生存？”黎莘别有深意地看着沈迟白一眼，故意放慢了声音道，“沈公子，真要我说，我倒是觉得你愿意留下来帮我，还有洛姑姑在后扶持，我们定能在这宫中做出一番成绩。”
沈迟白看着黎莘这反应，甚至觉得洛韶烟一定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对黎莘说了什么。
不然为什么黎莘竟是能如此笃定？
黎莘的坚定，让沈迟白不禁动摇。他心中一个想法在黎莘几乎是不可撼动的目光下，开始有些呼之欲出。
他不否认，黎莘说得没错。
如果他们真的能达成合作，并肩同舟，那他的计划必然会预想中要顺利许多。
沈迟白在保全黎莘安危和保全身世秘密之间踟蹰良久，最终在一阵豁然下，觉得这两样东西也不是不能都握在手中。
“黎姑娘，实不相瞒，在下有一事想同黎姑娘交代许久了。”沈迟白的面色在说话间逐渐正色起来，就连一向轻飘飘的声音，似乎都多了几分沉稳。
黎莘看向沈迟白，对沈迟白突如其来的这一遭有些意想不到。
但心中的好奇和期待，还是促使黎莘在这一时刻，屏息凝神望向沈迟白，开始等待沈迟白之后的说法。
沈迟白呼了一口气，准备张嘴。
偏在这一刻，黎莘转念又有一些犹豫。
若沈迟白这会当真说了他是皇子的事，那黎莘该怎么做。她上一刻还说了要嫁给那二殿下，下一刻二殿下就展露身世在她面前，这若是还能正常交流，那黎莘这脸皮当真是厚得能抵城墙了。
黎莘干咽了一口口水，左右思虑着，觉得还是这个答案更值得她期待，随即抬头凝视着沈迟白。
在两人都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沈迟白终于开了口：“其实在下……”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
黎莘和沈迟白一齐回头时，就看见小桃一边着急忙慌地拦着走上来的柳楚玉，一边又左右为难地似乎担心得罪任何一边的人。
“黎姑娘……柳公子他……”小桃心知打断了二位主子的大好时光，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柳楚玉，打断了黎莘和沈迟白，却仍是理直气壮地装作讶异，后退了半步道：“楚玉本不想入了夜还来叨扰，唯恐打扰了黎姑娘休息。却不想沈公子竟是还在，难怪小桃姑娘如此慌忙。”
黎莘远远打量了一阵突然到来的柳楚玉，心说这人的口条当真是一如既往地好，倒是真的有将死的说成活的那一般架势。
她起身走过去，一边问道：“那不知是什么事，让柳公子入了夜还来寻我呢？”
柳楚玉听出了黎莘话里话外的责问之意，他倒是没有退却，只是垂眸歉笑道：“楚玉最近担心黎姑娘在这宫中睡不安稳，便学了调香之术想为黎姑娘调制一些安神香，可方才竟是大意地将存放干花的锦囊落在了这边。”
“本不想来叨扰，可这调香的事情拖着，楚玉又心中难安，便只好冒险来寻它一遍。”柳楚玉越说越可怜，就连眉心都紧在了一起，“黎姑娘不会因此生楚玉的气吧？”
黎莘垂眸品了品这一口绿茶清香，随即微微一笑：“自然不会，柳公子请自便吧。”
说完，黎莘便给柳楚玉让了一个位置。而与此同时，沈迟白也从原本的座位上走来，故意抬高声音对黎莘道：“既然柳公子都这样说了，那在下也就不再耽搁黎姑娘的休息时间，先行告辞了。”
这次柳楚玉不顾小桃阻拦还要上来，又端着委屈装模作样，沈迟白便知道他定然是有备而来。
既然二人独处的时间多半泡汤，沈迟白也久留，索性先一步回去，也好筹备着找人去丰城传递消息。
黎莘一直将沈迟白送到了楼梯口。
两人临别之前，沈迟白顿下了步子，压低声音对黎莘说：“今日说好的事情，在下定当逐一兑现，绝无戏言。”
说出这话之时，沈迟白的语气几乎已经是完全归于沉稳。他用与往常完全不同的谨慎态度说出“逐一”一词，让黎莘想到了沈迟白那一番仍未说完的话。
黎莘回应了沈迟白一个眼神，又点了点头，一直到目送完沈迟白离开，才转身回到二楼的小间内。
只见柳楚玉的确是有模有样地在小间内翻找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不说，还随着寻找的动作逐渐眉头紧锁。
黎莘缓步上前，在距离柳楚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观望了一阵后，稍稍狭起凤眸道：“找不到的东西就别找了。柳公子不妨说说，这时候来拜访，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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