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争（三）
入了夜之后的尚宫局虽然比起白日里冷清，点了灯却比往常僻静。
黎莘与宁尚宫面对面落座了许久，竟是不自觉沉心进了这脂粉其中。
宁尚宫在一边静静观察了许久，一直等到黎莘将手上的物件尽数放下了之后，才拿来一块手帕和一些清水，对黎莘道：“宫中少有黎姑娘这般静心踏实的人，竟是着手起差事就是一个时辰。”
黎莘正松动着肩颈，听言却是神色一紧。
她这干起活来就分不清时间的毛病手下的员工倒是能够习惯，可在宫中却不一定能有人惯着她。
稍一思忖，黎莘以为自己是让宁尚宫久等了，便连忙起身对宁尚宫道：“是我一时疏忽耽搁了尚宫大人的休息时间，还望尚宫大人莫怪。”
宁尚宫对黎莘这般谨慎有些短暂的错愕，她没想到这样年轻的女子竟会这般警醒。感慨于遗憾之余，宁尚宫示意黎莘就坐：“我就是随口提着一句，你也不用介怀。”
见宁尚宫没有端架子，黎莘便又坐下。她一边用清水擦拭着手上试过粉黛脂膏的痕迹，一边引来了宁尚宫的注视。
“为何黎姑娘这口脂遇了水不会掉色？”宁尚宫见黎莘清水洗过的同时，那些宫中的脂膏已经被吸取了大半颜色，而黎莘带来的那管口脂却仍留了不浅的印记。
黎莘不紧不慢解释道：“这便是我想同尚宫大人说的。”
宫中的妃嫔接触不到外界，却仍是每日梳妆打扮，为的无非是能有一次偶然机会可以得到皇帝的青睐宠幸罢了。
可侍奉皇帝时用餐洗漱，难免都会遇上掉粉脱妆的困惑，而最难的恐怕还是在皇帝面前不方便补妆。
尚宫局做的粉黛脂膏之所以销路不好，口碑不佳，其中大半原因就该是来自于这里。
“宫中的这些物件，用料皆是上乘，其中上等的羊脂膏更是比我这口脂来得养肤，若是能够长久持色，恐怕别说是受妃嫔们喜欢，就连售罄都不是问题。”
“而同样的，若是脂粉销售的好，尚宫局被重视，其他制衣制药的方面也会被牵动起来。”黎莘说着无意间莞尔道，“虽说尚宫局稳步发展，可尚宫大人您作为尚宫局之首，应当也是希望尚宫局更好的吧？”
看着从容将计划筹谋道来的黎莘，宁尚宫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叹一声开口道：“说起来，当年韶烟也是这样。机敏谨慎，惹得殿前殿后都对她百般仰仗。”
听到关于洛韶烟的消息，黎莘稍有些心动，便问道：“殿前也对洛姑姑仰仗？”
这一番似乎触及到了宁尚宫的回忆，她怀念之余又有一些唏嘘，连眉头都微微皱起。
“当年韶烟方才二十出头，便在尚宫局才华尽显。虽然说她资历并不如我们这些老一辈的深，但她打点起尚宫局来，却是我们这些老人都心悦诚服的，”宁尚宫垂下眸子声音也轻了下来，“当真是可惜。”
黎莘回想着之前从洛韶烟口中听来的故事，宽慰起宁尚宫：“洛姑姑为了二殿下退居殿后虽然可惜，但是这皆是她自己的决定。而且如今看来，洛姑姑也乐得自在。”
话一出口，安慰的成效没见着几分，却反倒见宁尚宫迟疑起来：“这话，你是哪里听来的？”
黎莘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应声道：“皆是洛姑姑亲口同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妥？”
同样身为二殿下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宁尚宫想到之前就传闻洛韶烟和黎莘关系好。
而洛韶烟会主动和黎莘说及往事，自然也是信任的表现。可正是因为信任，宁尚宫才更觉得惋惜。
“看来，即便是亲近之人，她也没办法说出当年的事情，”宁尚宫叹息中，脊背似乎都更弯了一些，显得有些落寞，“她还是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对于宫中往事，宁尚宫淡忘了一些，略过了一些。谨言慎行下的回忆，只让黎莘大概了解到了当年真相的沧海一隅。
只是黎莘没想到的是，堂堂大殿下竟会因为失意，而强抢宫中女官。
而身为当事女官的洛韶烟推拒封妃之后，竟还能够平安无事的退居幕后去扶持沈迟白。
各种猜测在黎莘心中浮现，可洛韶烟对于黎莘或是对于沈迟白皆是不一样的存在，以至于黎莘纵使走了猜测也没有笃定任何一方面。
黎莘一路踟蹰，愁眉不展下走回了南苑。一来二去的折腾下，黎莘竟是没来得及用膳。
本是不饿的，但也不知是哪做宫殿的主人偏在这时候烹制美馔，香味扑鼻而来，引得黎莘空瘪的肚子竟是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隐隐有些落寞，觉得偌大的南苑到了这时，在华贵下少了些人气，也开始逐渐想念起黎响和秦初在的日子。
黎莘感慨着人的本质还是恋旧，迈进了南苑。
小桃和莲儿迎上来，眼神交互下她顺着二人目光看去。
见到听雨阁楼侧小亭中一个琮白身影，以及传来方才那阵香味的一桌饭菜时，黎莘不禁浅浅莞尔。
当下的日子到也不差。
黎莘敛眸走向小亭，才踏上石阶，沈迟白就起身为她拉开了椅子。
在黎莘来了之后，沈迟白的神色舒展了不少，眼底也有了些浅淡的笑意，虽不如往常，却也不让人感觉拘谨。
“这样的你，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黎莘看着沈迟白变为翩翩公子，举止神情见无不透露着沉稳，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沈迟白稍愣，又堆起了往日的夸张笑意：“那若是黎姑娘希望，我也不是不能以这模样示人。”
先前黎莘便想看沈迟白的真面目，如今两人同舟，自然也是想坦诚相待的。
“不必，”黎莘顺着沈迟白的动作坐下，自然地拿起筷子，准备用餐，“总要习惯的。”
两人之间的氛围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习惯成自然，沈迟白看着黎莘的反应，收了笑意也入座。
他拿起筷子给黎莘夹菜时，又别有深意地笑了下：“习惯？黎姑娘这话，当真是要让我误会成想同我共度余生的意思了。”
黎莘喝汤的动作顿了顿，她侧眸瞥了一眼沈迟白，随后又不徐不疾地继续夹菜并轻声道：“随你怎么想。”
沈迟白并不是头一次自己挖坑自己跳，但这一次更多的似乎不是尴尬，而是欣喜。
这之后，黎莘和沈迟白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几句，但沈迟白却觉得嘴里的汤似乎都要比往常甜一些。
一边侍奉的小桃和莲儿一直到帮着收拾完桌上餐具，才听着吩咐双双退下。
在小亭彻底只剩下两人之后，沈迟白才端起茶水清了清嗓子，对黎莘道：“黎响与秦初近来一切安好。”
黎莘眉头舒展了些，也似乎是头一次在宫中露出这样的放松的神情。
见黎莘放心下来，有发自内心笑得辗然，沈迟白覆手在黎莘手背上：“笑得好看，就该多笑。”
没等黎莘开口，沈迟白又道：“虽然没有了柳楚玉，但好在你离开前打点了一部分事宜，他们也都算机灵，才不过这段时间，就将做出来的脂粉都卖去了其他城镇。”
“这点我从宁尚宫那边听说了，”黎莘与沈迟白讲了在尚宫局那边的经过，“这是个机会。”
既然这番动静连尚宫局都听说了，那殿前一定也有所听闻。
先前殿前便是循着黎莘的风头名号将她传唤到宫中，如此一来要是他们先一步掌控黎莘，那便是先一步掌控起这逐渐展开的商业版图。
沈迟白正准备开口，想了想却还是说：“你有什么计划？”
“确实是有一个小计划。”在灯火阴影下，黎莘眼底泛上了一些捉摸不透的笑意。
“方才在尚宫局，我见到了从番邦进贡来的脂粉，”黎莘撇嘴，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质量倒是并不尽如人意。”
沈迟白一下就懂了黎莘的意思。
他这段时间见惯了低顺温婉的黎莘，竟又忘了黎莘是个野心家。沈迟白看着黎莘这时常误导他人的容貌，还是不禁失笑：“你果然还是想动番邦市场这块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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