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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人质


似与这春寒料峭无甚瓜葛,白演塔立于白雪皑皑之间,遗世独立。

        如她一般懒于梳洗,从不醉心于娇妆艳饰之人,晨起之后一身素缟坐在塔顶阁楼之中,风雨寒暑,抑或白昼通夜,只捧着一盏清茶,亦能独坐愁城。

        “圣女大人,使者离开了。”

        一袭纯白祭服的婢女踩着小碎步弓身进入殿内,低声禀道。

        她纤细的指尖拈来一枚糖渍虫子,递与小几边高昂着脑袋的苍鹰,波澜不惊:“这几日可真是不太平,都说了些什么?”

        “明纱公主一案,大疏国一方,伐罪吊民的舆论四起,陛下一连派了好些人前去周旋,前几日九王子也星夜兼程去了凤京。”

        “九王子?是那个不受宠的庶子?”

        “正是。”婢子答道,“如今旁人都只道那凤京,有命去无命回,又天高路远,自然无人敢以身涉险。”

        “是么?”圣女轻笑起来,面容依旧温和,“那些濮善人怎就一口咬定,密林一案,是我丹阳国所为呢。”

        婢子俯首帖耳,如实相禀:“御空城坊间盛传,因明纱公主的庶母是十几年前陛下送至白演塔诛夷的异族妖女,她一直记恨着陛下,又反对这门亲事,便起了祸心,大开杀戒。”

        “甘井近竭,招木近伐,终究是濮善人的兵衅之端罢了,有人觊觎我丹阳国宝已久,好几番拾掇着引战操戈,不就是想踏平御空城和白演塔么?若是借着调查明纱公主一案举兵来犯,倒让那些人称心如意了。好在陛下还未糊涂,这些年虽仰人鼻息,却也不失风骨。”

        言罢,小几旁的苍鹰扑棱双翅,纵身跃入她怀中,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婢子。

        婢子继续道:“圣女所言不差,大疏国那边直向陛下讨要说法,只是陛下不依,只从中斡旋。”

        “我本不想参与禁闼之事,但若是危急白演塔,另当别论。”

        圣女一汪浅浅的眼眸透出一丝镇定自若,这棋局一旦布下,她怎会轻易收手?

        就让那些濮善人自食恶果,也是极好的。

        凤京城外,辉夜阁。

        绮梦乍醒,庭前花影座间移,不察间,竟已是许多日光景。

        无力感漫上心头,鼻尖循着那若有似无的素馨香,四目融视之下,她半睁着的眼瞧见一个娇俏的面庞,红彤彤若桃李,向她露出欣喜之色。

        对方没来由的雀跃让令人困顿不已,周遭模糊的景致更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可算是醒了。”那娇俏的宛达女子绞着帕子,堪堪将她扶起。

        伴着她起身,一阵细碎的轻响立时自脚踝上传来,她顿觉小腿一沉,继而低眉去望。

        一副灿金的脚镣,此时正系在她未着罗袜的双足之上。

        俯仰顾眄,陆欺欺瞠目望着眼前的女子,攒力挪了挪那沉滞的双足。

        “这是……”

        那女子擎着个笑脸道:“姑娘,这是主人为您准备的。”

        特地准备。

        陆欺欺面色一滞,吞声就道:“你们家主人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那女子不知她所言为何,只是稍一颔首,“癖好?这奴婢倒不晓得,想来还是姑娘好福气,旁人家风尘贱质的宠奴哪里有这样的垂眷,顶了天去也只是副银镣。”

        哦,这是把她当宠奴了。

        陆欺欺只觉头疼欲裂,但这样的绸缪幻觉片刻间便被腹饥感所取代,她只觉喉中生涩,便用那一双杏眼在房中四处逡巡,最终指向那小几上的香药脆梅、陈皮果脯道:“水……还有吃的……”

        那小婢这才恍然想起了什么,自责地拍了拍后脑勺,仓惶将栉巾撂在一旁,踱着小步往那紫檀木月牙桌上去取食。

        陆欺欺四下打量着这个房间,铺陈雅致,四围画屏,虽不饰金翠,但精细之处却巧夺天工,非寻常人家可比。

        “姑娘,”小婢惴惴地唤了她一声,兴许是不知如何称呼,稍显得局促,“请用茶。”

        陆欺欺睁圆了那双略显得疏懒的眼睛,打了个哈欠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小婢羞赧着脸道:“回姑娘,奴婢叫十九。”

        照着规矩,达官贵人府上的宠奴,地位是要被一般被买回来的宛达奴高出一等,但也不能尊称其为主子,至多降贵唤作“姑娘”。

        “这是哪儿?宸若呢?”

        十九显然没料到她一个宛达奴会直呼将军的名讳,一时愣了神,支支吾吾道:“将、将军不在府上,您睡了好几日,叫了大夫来瞧,也没瞧出什么灾晦,便吩咐奴婢在这伺候着,这一连几日,将军都呆在这间屋子里,姑娘看那边的香案便知。”

        陆欺欺顺着的十九的指尖斜睨了一眼那墨香四溢的香案,金炉内仍在袅袅地焚着瑞脑,还当真如此。

        “如此说来,我已经在凤京睡了好些天?”饿得蝉腹龟肠的陆欺欺一连啃了三个鸡腿,差点没把自己噎着。

        自那夜之后,她像是生了一场重病。

        半梦半醒之中,连马车颠簸都闹她不得,旁人问之不答,摇之不醒,浑浑噩噩中甚至听不到外界的一丁点儿声响,反复陷入沉睡之中,魂魄离舍,飘入天际。

        星夜兼程之中,宸若一连寻了好些个大夫来为其诊治,却都众口一致地说她身体无恙,且脉象之充沛,异于常人。

        一个人这么说,确是庸医无疑,可若是众口一词,倒叫人不得不信了。

        只是宸若不死心,这几日照例会有大夫过府请脉,十九每日便在此候着,待她今日复醒过来,连忙又惊又喜地捧上茶水与她清漱:“可不是呢,姑娘还想吃些什么,十九给您呈上来。”

        陆欺欺抿了口碧玉池,濡濡唇,将一碗热腾的金玉梅花羹推到她面前,揽手邀她一同落座:“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你也尝尝。”

        蒙此厚爱,十九蹭地站到了一边,低眉顺眼道:“奴、奴婢不敢!”

        陆欺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舔了舔润泽的唇,“有何不敢?你还真以为我是他买来宠奴呢,放心啦,没事的,我不过是他的人质罢了。”

        陆欺欺说完,啜了一小口,抬起眼却是十九怯生生的面孔,只见她提着裙角,沉肩垂首,径直走到陆欺欺身后,恭恭敬敬地福身,道了一声“爷”。

        霎时间,陆欺欺倏地将碗掼在床头,一骨碌缩进锦被里,那只手却比她想象中更快,不待她闪躲,便将她塞着两颗大蜜饯而显得圆鼓鼓的面颊一把捏在手中。

        “醒了?”

        那声音依旧清逸如穿堂风,夹着林间萧萧的落木香,没入她耳隙。

        “放开我,卑鄙小人。”语声含糊,气势全无,她半只脚勾起褥面一角,却被他轻轻一拽,直往后仰。

        陆欺欺要死不活地剜了他一眼,分明还被他攥在手里,气焰却十分嚣张。

        那人身着蟒袍玉带,显然是一副公干归来的着装,轩昂挺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怎么,都猜到了?”

        被他捏着腮帮子,陆欺欺直觉两排牙齿发酸,囫囵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小刺猬,你这副伶俐的模样可真是惹人讨厌。”他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亦包括你那副慈悲心肠。”

        陆欺欺紧咬着牙,忘了嘴边还挂着鸡腿留下的蜜渍:“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

        他一脸坦然地盯着她,对她的问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不,起初我并不知道,你们兵分两路,我自然要两路同时围追堵截,但我其实也摸不清另一边的路数,想来你们既敢在姑厌眼皮子底下兵行险着,另一边必定也备下了万全之策,我去哪边堵截都一样,不过么,思来想去,我都决定来见你。”

        想见你。

        这三个字被他咬得又清越,又坦然,不经意从眼中流露出一抹毫不讳饰的志在必得。

        “你利用我。”心里直打鼓的陆欺欺一字一顿道,“你根本没想过和我们硬碰硬。”

        宸若笑得愈发灿烂:“我可不傻,那两个家伙都是从埋名冢里爬出来的,我派去另一边的精英几乎全军覆没,若是我被砍死,你就得替我收尸了罢?”

        “呵呵,我可不会给你这个恶鬼收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小算盘,你不就想拿我去换人么?我告诉你,泓洢也不傻,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不知为何,见她信心满满地提起这个名字,宸若面上的神色陡然一冷。

        微妙的气流波动自二人之间穿过,那冰冷的食指戳了戳她的脑袋瓜,他沉声道:“小刺猬,挟持大疏国未来皇妃,那是杀头的罪名,凤京是什么地方?你当真以为你们几个异族人可以在辇毂之下恣意妄为么?”

        陆欺欺全然没被他给唬住,挺直了腰板道:“那叫挟持吗?那叫护驾!若不是我们,你的未来皇妃,早被姑厌给咔擦掉了。”

        说完,还不忘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们了啊?”宸若一把将她拎起来,尖颌微挑,解颐浅笑,“安心在此,何时交易,你便何时自由。”

        自由个屁。

        陆欺欺对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他会是这么好心的人吗?忘恩负义卸磨杀驴怎么看都更像是他的做派,既然身入虎穴,她便不能坐以待毙,得好好计划一下该怎样和他斡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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