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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龙潭


夤夜时分,月没横参。

        陆欺欺扎束停当,蹑手蹑脚地摸出了承桂宫。

        九天阊阖之中,处处华榱璧珰,飞檐斗拱,惟有一处偏僻之地,四环四合,檐牙高啄,仿若一个精铁浇铸的监牢,锁窗闭牖,壁垒森严。

        想要知道掖庭殿所在之处并不难,宫人们为了避开这晦气,纷纷绕道而行,遂老的叮嘱小的,旧人告知新人,莫不如是,便演变成了一个宫人们心照不宣的禁忌。

        按着白日里内侍指示,陆欺欺灯也不敢掌上一盏,借着那月下清辉,鬼祟地穿过几处游廊,绕过几处磊硌的假山石,越是靠近那鬼气森森的宫殿,越是听得丛间寒蛩鸣泣,声声是怨。

        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跟谁借的胆子,白日里还对着一口井咋咋呼呼,晚间却敢扼腕抵掌走单骑,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陆欺欺目眦大开,睫毛几欲挨着眉毛,脸上的筋肉绷得是无一处不紧。

        此处已是皇城禁地,虽是四下无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片刻之后,脑中倏地一阵激流涌湍,陆欺欺迎着阵头风打了个激灵,瞬间醒目之后,清晰地听到了那颅内的传出的人声。

        “咎吾。”她交睫阖目,魂茕茕与神交,轻声唤她。

        一片虚无之中,那个声音缓声叮嘱她道:“切记,心无杂念。”

        陆欺欺暗自颔首,不敢轻启目帘。“你能感应到吗?”

        “奇怪……”咎吾迟疑片刻,恍然间似乎在切身感受着什么。“这阵法之中,有一个竟如此熟悉……”

        “一个?”陆欺欺全神贯注地闭着眼睛与她搭茬。

        “没错,此处乃是叠阵之相,其中一个,不过是普通的剑灵阵,但另外一个……道法玄妙,轸转自如,海清河晏之中又有渺漫盈川,有几分我的影子。”

        陆欺欺嘴角冷不防抽搐了一下,合着这家伙故弄玄虚胡扯一通就为了自夸?“别说些有的没的让我分心!”

        她这毫无根基之人初学凝神诀不到一个时辰,尚在心神波荡,这家伙就净来添乱。

        “好吧,你催动生玙之力继续前行,那些剑灵便不会伤着你。”咎吾悻悻地回归正题。

        “生玙如何催动?”陆欺欺再次无言以对,这你可没教啊。

        “本座没教吗?”那人的语气中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尴尬,须臾,又企图用那不间不界的尬笑掩饰自己的倏忽,“现学吧呵呵。”

        “呵呵?”陆欺欺紧咬着下唇,有些忍无可忍地攥紧了袖笼之中的拳头,这女人能不能有一次靠谱?

        咎吾佯作一阵咳喘,才哑声道:“很简单,继续口诵凝神诀,运转周天,无需动用丹田,将先天元炁以生玙之力注入心脉之中,无视无听,抱神以静,你是大夫,应该知道如何运转经脉。”

        如堕云雾的陆欺欺抿唇颔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一边要与咎吾隔空对谈,一边又要催动生玙,一心二用只会使得她方寸大乱,无奈之下,只得中断二人之间的神觌,转而聚精会神,运转周天。

        她从未练过内功,自然起步也要困难些。

        然而妙就妙在她心室之内所贮之物,正以滃渤激亢之势自膺前灌溉至全身,自死而复生那一刻起,她的血脉已然与生玙融为一体,连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焕然之间,手中竟燃起了一簇跃动的金色豆火。

        豆火骤燃,照亮了那庭中执剑握戟往来逡巡的剑灵。

        这种剑灵她在埋名冢之中见过,倒也不足为奇,只是如今自己孑然一身,身上除了一把短匕,几乎再无其他防身之物。

        思及此处,陆欺欺抬眸环顾一圈眼前声势浩大的场面,心里又忒忒地打起鼓来。

        陆欺欺啊陆欺欺,咎吾说有生玙在你不会死,那么你就不会死!

        鬼知道她为何要如此信任这个女人,大概是因为对方披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皮囊,而她莫名坚定,这副皮囊之下的灵魂,有着一颗与她生息与共的赤子之心。

        陆欺欺几度吞咽,强抑下那涌入嗓子眼里的踧踖不安,硬着头皮,放慢脚步,一步勾做三步走地向那庭院深处走去。

        那上书“掖庭殿”的黄金匾额近在咫尺,环伺四周,偌大的院墙之内,除她之外再无第二人。

        陆大胆你可以的,上啊!

        只见她两拳相抵,桃腮一鼓,往两只面粉拳头里各呼呼地吹了两口热气,这时才敢微启目帘,乍现一道眼缝,待得这些多余的蓄势动作结束之后,她方狠狠一咬牙,如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犊,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那道沉甸甸的大门。

        倚闾而望,千万盏烛火憬然赴目,一瞬间,陆欺欺心头一颤,陷入了片刻的失神。

        一缕缕血色如浮光魅影掠过眼前,满目憧憧灯影中仿佛有百鬼众魅宕宕无定地飘过她眼底。

        如拂晓时分暝曚不辨,远近不分,随之而来的梦呓之声靡靡地绕匝着她滚烫的耳廓,怒音与款语并喧,啼声与嘻声齐发,如出岫之云倏忽变迁,察之无象,寻之无边。

        这些嘈杂之声,与那晚她在房中听到的几乎是同气连声,若要论其稍显不同之处,便是这一次的听起来似乎更加清晰。

        陆欺欺拇指狠掐了人中,双眼方撑开一丝清明,四处张望。

        眼前的这座大殿,比那走磷飞萤的墓地有过之而无不及,四壁朱紫荧煌,燃的是青冥鬼火,随风滉漾,正前方则是一座残剑断戟参差林立的高台,为尘所覆,乍看之下,竟像是一座折戟沉沙的硙硙沙丘。

        她抱臂打了个寒噤,这殿内的寒气比起那外头的料峭春寒来,更加袭人。

        “小欺,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鬼魅般的声音自身后传出,直惊得那正要往前迈步的少女后颈陡瑟,皮肉一紧,惵息中不敢声张一语。

        见她一动不动,还是那雪绒绒的身影先一步跃至她跟前,睁着圆圆的眼睛端详着她,肚子里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吓死人啊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陆欺欺心惊肉跳地拍打着胸脯,一边顺着气口一边哑声诘问它,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草木皆兵的惊弓之鸟,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要害得她魂飞魄散。

        苍绒即刻解意,也用那轻飘飘的声音答它:“我见你半夜起来,以为你是出去找吃的啦,人家、人家正好饿了嘛,就一直跟着你,你好久都没给我带吃的回来了。”

        说罢,它还自觉委屈得要命,气鼓鼓地撅起了嘴。

        眼下哪里是它撒娇的时候?陆欺欺敷衍地安抚了它两句,又于唇边竖起食指,低声叮嘱它:“好了好了,你跟着我,不要声张,知道吗?”

        有它在,自己似乎也安心一些。

        苍绒乖巧地应喏,一张毛桃脸上的神色却显得比陆欺欺还慌张:“小欺,这里好可怕,真的有吃的吗?”

        陆欺欺面露难色:“应该……有吧……”

        好不容易来了个伴,她可不能把苍绒给吓跑了。

        深深吐纳个来回,陆欺欺继续虾着腰杆向前蹑行,殿中即便燃着这千万盏灯,却如坠云雾一般,雾茫茫一片,几乎看不清十步之外的任何物什。

        陆欺欺熄灭了生玙之焰,正欲与咎吾联络,却听得头顶乍然响起一个枯槁的声音:“小姑娘,何故来谒?”

        只听得那身后的大门鸦轧一声轻响,不待她转眄回身去看,又匈礚一声,重重阖上。

        被身后那道凛然的冷风一拂,陆欺欺一个脚下欠稳,前后摇摆,差点儿没一头栽在苍绒身上。

        待得回神之际,那一双灌了铅锡的腿却不敢再动弹,詟伏在原地,左顾右盼,双目将殿堂打量了个遍,也寻不出那声音的来路。

        “谁在说话?”

        空阔的宫殿之中漾开她微弱的回音,陆欺欺惕惕地举目望向那龙桷雕镂的屋梁,凄艳绝伦,直叫人目眴转而意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那声音飘渺如烟,叫人听不真切,却依稀识辨得是位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口齿中含着些许森冷的狞笑。

        “我、我只是路过,走错了。”

        冷汗涔涔的陆欺欺扬手指了指身后紧闭的的大门,嘴边的话来得尚不如脚下的步子快,说话间,她已经提心吊胆地匀速向后撤脚,也不管这满嘴鬼话说出来,对方信还是不信。

        “你近前来些,让我好生瞧瞧这包藏了吞天狗胆的皮相,是个什么模样?”

        那声音在殿中回荡,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陆欺欺紧紧捽住了苍绒的耳朵,她跑不了,苍绒也别想溜。

        “老、老人家,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但听得一阵寒风掠过耳隙,殿中冥焰滋滋高炽,陆欺欺下意识地遮袖来挡,短暂的刺目之后,她自袖管之下偷眼一瞧,殿中如烟如霞的虹光映得那座突兀的高台恍若峭石危立,铿耸入云,残剑之上皜曜的霞光炜炜煌煌,一片蔚然。

        陆欺欺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两步,走近那断剑残戟筑起的高台注目细观,那幽幽的声音再度在她耳畔回响:“你来此是寻人,还是觅物?”

        虚空之中突来几道风刃,刹那间,风刃化作无数道剑气向着陆欺欺扑面而来,如鹰雀般绕匝在她周身,缭绕的剑气仿佛生出了辟地之爪,突突地砸向地坪,生生化作一道竦峙的剑墉,将她困于其中。

        “小欺!”苍绒吓得四爪发软,不再动弹。

        仿佛被一只剧烈颤抖的手拎住了喉管,要将她的魂魄一并从那喉中扯出来一般,陆欺欺只觉得呼吸困难,耳目昏聩,急扯着嗓子咳喘了两声,费力地从喉间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前辈……若是想让我死……好歹也让我死个明白……”

        那老者冷笑一声,咂唇说道:“你这小丫头倒是嘴硬得很,说,谁派你来的?”

        “晚辈刚进宫,不认路,呃……”

        说话的空当,颈上无形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只予她一线喘息的生机,但凡稍稍再推进一丁点儿,陆欺欺便要窒息而亡。

        “走错?恐怕你是来寻人的吧?”

        言尽于此,那老者笑声哑哑,声音依旧是模糊不清,难辨其位。

        陆欺欺一双眸子盈珠于眶,满眼的星子乱跳,恍惚之中,眼前那重重垂幔之中渐渐浮出一个巨大的阴影,乍看之下,竟是一个硕大的樊笼!

        而那樊笼之中,一团模糊的影子匹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不结眉细观,根本无法辨识,那一团皱巴巴的败絮之中,竟踞伏着一个清癯的背影!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佝偻的背影不偏不倚地对着陆欺欺,霜鬓皤然,缊袍草屦,颓如一只丧家之犬,一声不发。

        “你要找的人便是他么?”

        陆欺欺眼神涣散,早已辨不明眼前究竟是人是鬼,是真是幻,那蝟缩蠖屈的背影莫说挣脱桎梏,怕是只言片语,亦是不能。

        望着那行将朽木的背影,陆欺欺睫盼一闪,徐徐地吐出了一口气。

        不行,她必须要逃出去,否则自己的下场,怕是会和那具不见天日的行尸走肉一模一样。

        凝神诀……

        陆欺欺紧胸缩腹,紧紧阖目,攒出通身之力凝于六阳魁首,汇集精神地默诵起口诀来,也不知是真被那道无形之力将三魂扽离了舍,还是凝神渐入佳境,她只觉那躯干轻飘飘的,要冉冉升入九重天之上。

        “小欺!”

        苍绒望着那双脚离地的人儿越飘越远,眼泪直在眶里打转,急得火烧眉毛,却只能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

        也不管凑不凑效,苍绒急吠了两声,急吞了一口气,没头没脑地就往那虚无缥缈的剑阵上厮撞,只是那爪子才微微沾到一丁点儿烁铁销金的剑气,它就已经被灼得四下乱挺,咧咧叫唤。

        “酒囊饭袋。”

        怃然,眼前的女子低笑了一声,飘飘地降下一道倩影,错愕之中,苍绒气断声吞中瞻顾不遑,眼前的背影是如此的熟悉,在那千万盏华灯的辉映之下,月白风清,清荧刺目。

        苍绒眨巴眨巴一对干涩的眼珠子,不可置信地朝着那肃杀的背影唤了一声:“小——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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