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沈誉下楼出了民宿,撑开手中的伞踏进满地雨水中。
漆黑的夜里,突如其来的大雨依旧没有减缓的趋势,沈誉推开门,迎着风雨走了出去。
四月的天气是白天热、早晚冷,如今又加上清明时节的雨,大街上空空荡荡,寂寥无人。
沈誉一步一步迈得极缓,双足踏水的声音也是若有若无。
他要去的是昨天上午录制节目的地方,他们一起挂祈福带祈福的寺院。
离住的民宿不远,走过两条街就到了。
这座古城看着不大,住的人却多,每日去寺院烧香的人应该也很多。
沈誉在后院祈福的时候就闻到了香火味,不浓不淡,味道刚刚好。
令他心清神宁。
沿路走着,沈誉恍然有种在珩朝京城、自己夜深不眠时的错觉。
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好熟悉。
即便道路两旁的景致不同,但走在路上的感觉却很相像。
这种错觉和雨水一同陪着沈誉走了一路,直到他行至寺院门口都没消失。
沈誉暂且将思绪压下,走入寺院。
寺院周围的门都是开着的,似乎常年不关,也方便了沈誉接下来做的事情。
虽说我祭奠我自己这件事听起来有些骇人,沈誉还是想给已故的太子沈誉上一炷香。
一是缅怀逝去的自己,更为了提醒他要时刻不能忘记是谁毒害了他。
各地寺院的构造可能大差不差,况且沈誉来过一趟,很容易就寻到了烧香之处。
雨势未歇,沈誉收了伞,将它斜立在门外,独自进了屋。
沈誉是太子的时候,常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解百姓之所急。
太傅总说他做的善事可以攒下不少功德,沈誉却不怎么在意,只想做好他力所能及的事。
不过现在可能倒真是有功德的缘故,才让他逃过一劫,从古代来到了现代。
虽然很难解释为什么他所在的朝代会不存在于历史当中,但很多没有做过的事他都有机会去做了,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因此沈誉先是给各路佛祖菩萨一一郑重叩拜,挨个上了香,继而才开始完成自己的今夜之行。
清明节是古今之人祭奠故人、寄托思念的节气,沈誉从没想过他还有自己给自己烧香的一天。
他再次拿起寺院提供的香,撕下它的外包装,指节轻捏住香的底部,将另一端的香斜放入仍在燃烧着的火烛中。
许是下雨太过潮湿,几根香在火中燃了好久才彻彻底底点着,散发出香而呛的味道。
沈誉咳嗽了两声,又很快静了下来。
他两手交叠握在香上,转身对着屋外。
天空阴沉暗淡,雨帘密密麻麻从未断绝,沈誉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朝着天地拜了一拜。
与对待皇家祭天大典的仪式一样,沈誉拜得正式而虔诚。
但心境却是完全不同。
毕竟祭奠自己和祭奠别人本身就没有可比性。
如果告诉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会相信的吧。
放在以前,沈誉也觉得很荒唐。
可这样荒唐的事偏偏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再不信还是要接受。
孤怕是第一个祭奠自己的人了。
沈誉自嘲道。
他对着天地拜了又拜。
手中的香寥寥上升,随沈誉俯身的幅度起起伏伏。
自从被害之后,沈誉并不清楚自己的尸骨会被怎么处理。
历史中也没有关于珩朝的记录,更让他查无可查太子沈誉的身后事。
尸骨无处存,难寻衣冠冢。
自己就是这天地之间的一缕游魂,说白了跟无人挂牵、四处漂泊的孤魂野鬼没什么区别。
真真是应了太子“孤”的自称。
除了敬拜天地,沈誉也不知道该去拜谁了。
沈誉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恍然中有几滴水落在地上,他都分不清是雨还是什么。
直到“水”落在他的唇边,咸咸的,沈誉才知道那是泪。
许是点香时被熏出来的吧。
昏昏沉沉之中,细长的几柱香剥落紫红的外衣,露出颓败的灰色,显然已经快燃烧殆尽。
沈誉的最后一拜落下,久久未曾起身。
烟雾缭绕间,地面上投过来一道影子,随着晃动越来越长,动得迟缓但有声。
沈誉心头一跳,悲伤情绪瞬间散去。
莫不是清明节真的能遇到亡灵吗?他想。
沈誉有些紧张,随即反应过来,鬼是没有影子的。
那影子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一想到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自己,沈誉满腔怒气直冲而来。
他迅速抬起头,看向那位来客。
“……”
“你……”
沈誉的怒气蓦地化为哑然,他怔怔地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说下去。
来人看了他一眼,眼睛转了好几下,又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继续往前走着,他的脚在快迈进屋里的时候便停了下来,然后转身坐在门槛上。
沈誉的怒意莫名其妙就没了,他看见来人浑身湿透,衣服上不断往地面滴着水,疑窦丛生,不由唤他:“晏景从?”
晏景从没理他,自顾自地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些什么东西。
沈誉很是好奇这个人大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他把香放入香坛,也迈出了脚和他坐在一起。
坐下后,沈誉闻到了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味。
他喝酒了?
刚想出来,他就看到了晏景从手上的东西,也顺带解了他这个问题。
是酒壶和酒杯。
白玉质,还和自己总用的那套酒具差不多。
还挺有眼光的。
沈誉暗自夸了他一句,又问:“你……来这做什么?”
不会只是为了喝酒吧?
晏景从还是没说话,倾着手腕倒出满杯酒,然后仰头一口闷掉。
沈誉:“……”
真猛。
与他送将士出征时的气魄一样。
就差没把杯子摔了。
平时晏景从就不怎么想搭理自己,如今喝成这样更是半句话都不吭,沈誉不是很想去贴别人的冷脸。
反正都解除了婚姻关系,他也没必要再替原主管晏景从了吧?
既然祭奠过了自己,完成了念想,他也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沈誉见晏景从一杯一杯地仍在喝着酒,摇了摇头,打算起身离开。
“祭奠故人。”
晏景从突然开口,话里有浓浓的喑哑和悲怆,听起来很是伤情。
沈誉身子僵住,得到了他的回答却无法再说下去了。
原来他是和自己一样。
……不,还是不太一样的。
沈誉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他低低地说了个字。
声音在雨水的掩盖下几乎可以忽略,没想到晏景从却听见了。
他先是又喝了杯,口中含糊咕哝了些东西,但沈誉清楚他是在回答自己的疑惑。
沈誉没听清,才出声问道:“谁?”
晏景从又不说话了。
沈誉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看着晏景从闷声灌了好多杯酒,直至酒壶里的酒再也倒不出来才作罢。
不过剩下的酒也刚好倒出来了一满杯。
沈誉以为他会再次喝净,却见他对着漆黑的天空敬了一杯,然后流畅地洒在了地上。
清酒倒下,片刻便被冲刷个干净,混入雨水里,再无踪迹。
空中只留下清淡的酒香。
这是古人祭奠亡者的方式。
沈誉陷入了茫然。
酒尽人醉,晏景从手上的酒杯咣当坠地,碰倒了立在地上的酒壶,磕出清脆的一声。
得,也摔杯子了。
沈誉被这一声砸醒,从过往中抽离出来思绪,忽然感到肩膀一沉,还凉凉的。
晏景从晃了晃身子,整个人失去意识般歪在沈誉身上。
他人高马大的,比沈誉高出差不多一个头,压得他快喘不过来气了。
这具身子不会武功,沈誉用尽全力也推不动他。
“晏景从、晏景从你醒醒……”晏景从早已喝得不省人事,他不断把重心移向一旁,沈誉挣扎不过,只能试图唤醒他,“咳咳咳,你别往我身上倒……”
回应沈誉的只有耳边晏景从绵长带着灼热和酒气的气息。
以及他满身湿冷的寒雨凉气,伴随屋外滂沱大雨毫不留情地沁入沈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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