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孟庆川和叶梓准备启程回县城时已经是傍晚,一整天的奔波,两个人又累又饿。
孟庆川甚至有点晕。太阳其实不大,只是这果园里都是低矮的树,他们全都暴露在太阳下,晒了一下午,还是有些遭受不住。
车里没吃的,只有后备箱放了一扎矿泉水,两个人回到车上,先各自灌了几大口。
叶梓嗓子早就冒烟了,喝得有点急,呛住了,猛烈地咳了几下。
孟庆川拧上自己的瓶盖,手轻轻拍着叶梓的后背,帮她顺气。
“慢点。”孟庆川说。
叶梓被呛得满脸通红。
孟庆川有很多疑问想要解开,又不知从哪里开始。
沉默了一会,他开口:“你怎么知道就是这儿?”
叶梓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平静地回答:“猜的。”
可能是怕他又误会,她补了句:“家里有地或者有果园的,去世后都在自家地里。我们这儿小地方,那时候也不发达,不兴公墓。”
“后事是谁料理的?”
“应该是亲戚们吧,我不清楚。”
“以前怎么不说?”
“说了也没用。”
确实,那时他们不过是十多岁的孩子,对于很多事都无能为力。
叶梓扭过头,不再看他。
孟庆川心里生出些愧疚,为他对她的误解,也为自己早上说的那些伤人的话。
他没再问下去,而是说:“我休息十分钟再出发,好吗?”
山路不好走,他担心自己没什么精神,直接出发有点危险。
叶梓很老实地点点头。
孟庆川放平座椅,靠着闭目养神。很多思绪,扰得他心里乱乱的。
过了一会,他觉得状态回来一些的时候,睁开眼,扫一眼右边。以为叶梓已经睡了,没想到她醒着,一直望着车窗外。
天边的晚霞很美,这里的云层层叠叠的,大半个天都被染成粉红色的,有点波澜壮阔的意思。在城市里,很难看到这样质朴的天空。
孟庆川看着叶梓的侧脸,思绪往回飘了十年。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竟然已经十年了。
-
那时孟庆川还在上高三,他跟哥们王永璞、叶宸都住在音乐学院附中家属院。他们几个年纪一样大,父母都是附中的文化课老师。
有这样的环境熏陶,院子里的家长都有这种默契,无论孩子未来走不走音乐这条路,从小学乐器总是没错的。
他们几个也不例外,每人都学了一样乐器。
叶宸跟王永璞是小提琴,孟庆川学的是钢琴。几个人从小到大就没分开过,从玩泥巴的年纪开始混在一块,一起考上音乐学院附中初中部,再一起升到高中部。
王永璞和叶宸小时候是真的恨小提琴,假期一练琴就是七八个小时,跟猴一样的年纪,谁都没那个定力。
孟庆川在弹钢琴上算是有天分,虽说也偷懒,但至少不厌烦。
他们几个人,长相各有各的特色,个个都长得帅气,英俊阳光。等到几个人都十七八岁的时候,身高起来了,人也长开了,三个英俊阳光的小伙子一起出现,旁人很难不看上一眼。
有天放学回家,孟庆川一进院子,就看到李思逸跟佟瑶凑在一起,有说有笑。
看到孟庆川,李思逸冲他招了招手,很兴奋的样子。
家属院里他们三个关系最好,另外还有两个同龄人,李思逸和佟瑶。佟瑶是这几个同龄孩子里唯一的女孩,小时候学了几年钢琴,实在没兴趣,后来放弃了,上了普通中学。
李思逸跟孟庆川是钢琴班同学,明里暗里总爱跟他比。
孟庆川不爱跟他有交集,手插着口袋,懒懒散散地站着,脚下没动:“怎么了?”
李思逸神秘一笑:“大新闻!特大新闻!”
又是无聊的八卦。
他拔腿准备走:“没兴趣。”
李思逸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想把事情搞大,让更多人知道,说:“叶宸他爸在外面乱搞,领回来个私生女!”
泼脏水泼到自己哥们头上,孟庆川不高兴了。他脸一沉,连带着语气也不客气:“别瞎说。”
佟瑶帮腔:“是真的,人已经在叶宸家了,我俩都看见了。”
孟庆川眉头一皱:“李思逸,管好你的嘴。”
“你这人怎么这么搞笑,不信你自己去问叶宸……”李思逸满不在乎地笑着。
孟庆川直接撂下书包,上前揪住李思逸的衣领。孟庆川比李思逸高,身材也比他结实,自然更占上风。
孟庆川红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管,好,你,的,嘴。”
李思逸刚要抡开孟庆川的手,没想到孟庆川自己先松了手,他没站稳,往后趔趄两步,摔坐在地上。
有女孩在场,李思逸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没再跟孟庆川起肢体上的冲突,嘴上却一直没停,撂了几句狠话。
孟庆川讥讽地笑笑,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叶宸一直没来上学。孟庆川虽然不信那些没影的话,但这样很反常。
过了一个礼拜,叶宸主动出现在他练琴房门口。
一个星期没见,叶宸好像很疲惫。
他表情生硬地笑了下:“一起回家?”
“走。”
回家路上,叶宸一直心不在焉,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你也听说了吧?”
孟庆川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没装傻,轻轻点头。
叶宸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都怎么说的?”
孟庆川双手插兜,坦坦荡荡的:“别人怎么说无所谓,我只信你说的。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也没什么。”
叶宸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苦笑一声:“我爸妈从渭城接来个女孩,说是妹妹。”
孟庆川:“以前没提过?”
叶宸摇头:“没。”
孟庆川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妈说,当年生下她,会罚款罚得厉害,就把她送到渭城的远房亲戚家养着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也只看过她几眼,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今年十四,按理说是我四岁那年出生的,可我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
“我真的有点不认识我爸妈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能瞒我这么多年。快高考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
两个少年站在马路边,叶宸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回到家属院。
“你爸妈今天是不是有晚自习?”叶宸忽然问。
孟庆川点头。
“我能去你家待一会吗?”
“走吧。”
叶宸不想回家。他不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人不自在,他只是没想好,要怎么跟父母相处。
孟庆川家在三楼,掏钥匙时,他感觉有些异样,无意识往上瞥了一眼,发现通往四楼的楼梯上坐了个人。
“谁?”孟庆川警惕地问了一句。
没得到回应,声控灯亮了起来。
片刻后,身边的叶宸往上走了两级台阶,仰着头问:“你怎么在这儿?”
楼梯上的那个人蹭地站起来,脚步又急又快,就要下楼。走到两个男孩面前,被叶宸伸手拦住。
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孟庆川朦胧看到一张女孩的脸。
一张干净、清冽的脸。她跟叶宸长得确实很像,五官比叶宸更秀气,脸庞更稚嫩,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只有那双眼神有点劲儿。
她身上背了个小包,一副要逃走的架势。
叶宸扯着她的胳膊:“吃饭了吗?爸妈知道你跑出来了吗?”
她什么也不说,只想挣脱叶宸。
“我们一起回家,好吗?”叶宸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她还是不说话,试图扳开叶宸的手。
他们三人个子都不低,楼梯间一下子变得十分拥挤,就那样僵持着。
最后,孟庆川打开门,说:“要不,带她进来?”
“叶梓,这是庆川哥哥,我们去他家玩一会,晚上再一起回家,好不好?”
孟庆川拧着眉毛,心想这叶宸是真没有哄人的天赋,眼前的女孩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听不懂话的小孩子,难怪她会有抵触心理。
孟庆川说:“你是不是想去渭城?”
叶梓忽而安静下来,盯着他,听他讲。
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接着说:“现在天黑了,没大巴了,就算出去,现在也回不去。”
叶梓虽然仍保持着警惕,看样子还是听进去了。
“要是想回,先进来,我俩给你想办法。”
孟庆川说话时很冷静,不是哄人的语气。他先闪身进了屋子里,从鞋柜拿出两双拖鞋,放在门口的脚垫上。
叶梓不安地看着他们两人,犹豫了片刻,跟着进去了。
这套房子的格局跟叶家一样,一百五十多个平方,只是装修风格完全不同。沙发后是一面墙的书柜,旁边还放了一架钢琴。
一进门,孟庆川先从叶梓手里拿过她的包,叶梓急着去抢。
“给你挂起来。”孟庆川指了指玄关旁边的衣架,“你别害怕,随便坐。”
叶梓坐在沙发上,身体挺得板直,时时保持警惕,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叶梓在安城的家待了一周多,不肯吃饭,不肯出门,不肯说话。
就在一个小时前,叶峰和梁燕终于松口,说了实话:她的养父母在高速上出了车祸,没抢救过来,去世了。
其实这些天,她已经猜出来几分。她预感父母出了什么事,暗自做了许多次心理建设。可真正确认了事实时,她的心好像还是不可控制地碎成了很多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句轻飘飘的交代,就试图抹掉她过去十四年的时光。
她不知道渭城的家现在怎样了,也不知道父母的后事要怎么料理,只觉得在那个陌生的“家”里,太过窒息。下午趁叶峰和梁燕不注意,她背着包跑了出来。
跑出来后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渭城。
叶宸在她旁边坐下,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跟庆川哥哥明天还要上学,因为我俩快高考了,等高考完,我们俩带你回渭城,好吗?”
他们并不知道叶梓在渭城的家出了什么事,以为叶梓只是不适应安城的生活,想回去而已。
叶梓垂着眼,感到了一丝迷茫,还有一些绝望。
眼前的两个男孩虽然比她大很多,也比她懂得多,但他们似乎并不能帮到忙。
他们没法对她的经历感同身受,说的话也像是在哄她。
“吃饭了吗?”孟庆川问叶梓。
叶梓不说话。
其实叶宸也没听过她说话。
孟庆川不等她的回复,直接安排:“我煮面,一起吃点。”
孟庆川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找出挂面,扔了点青菜,又加了三个蛋,做了三碗清汤面。
叶宸没什么做饭经验,笨手笨脚的,看着孟庆川忙活,只能帮忙递个调味料什么的。
全都煮好之后,叶宸自告奋勇要盛出来。
孟庆川不放心,在一旁守着。
“你在这盯着我干嘛,盯着我妹去。”
孟庆川一步三回头地从厨房出来,发现沙发上不见叶梓的人影。
他心一慌,紧接着在钢琴旁边看到了她。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鞋,包也抱在怀里。
她站在钢琴边发呆,一根手指正放在琴键上,但没有按下去。
“喜欢吗?可以试着弹。”
叶梓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如同惊弓之鸟,直接打开门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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