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假戏真做(十)
猝然遇袭,赫野受惊的同时已本能地出手,一把钳住握着匕首的手腕,阻止匕首进一步刺进自己的胸膛。
再一抬头,便迎上了苏亦梨杀气满溢的双眼!
苏亦梨此时眸光森冷锐利,直慑人心,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你装……”
“醉”字不等出口,苏亦梨忽然腾出左手抄起床头的木枕,一枕敲在赫野的头上!
“嘭”的一声,赫野再没有发出声音,钳着苏亦梨手腕的右手便失去了力道,霍然垂落。
苏亦梨从摸到赫野的匕首拔出到用木枕打晕赫野,机变快速,直到确认赫野已然失去意识,这才大口喘着气,露出自己的慌乱和紧张。
瞟了一眼帐帘,担心蛮人会随时出现,苏亦梨提醒自己要速战速决。
然而,看着赫野右胸的伤口涌出来的鲜血,手上的匕首突然刺不下去!
殷红的血的颜色,触目惊心!
苏亦梨虽然性格强硬,在家中常与苏亦姜和苏亦邦口角、动手,却从未做过杀生之事。
之前两次刺杀赫连宗英,皆是被逼到关键时刻的本能反抗,早已忘记了“杀生”这两个字的真正意义和结果。
现在,赫野被她偷袭成功,面对一个晕厥的活人和自己留在他身上的伤口,孤单且自由的苏亦梨才意识到,她即将要做的事,是剥夺一个人的性命——赫野将死在自己手上。
想到这里,右手忽然有些脱力。
苏亦梨抿紧嘴唇,不敢去看赫野的脸,只死死盯着赫野的心口,继续酝酿恨意,让自己有勇气刺下去。
他是蛮人!
他杀了吉村的百姓——不,是他们杀了吉村的百姓!
他凌/辱吉村的女子——不,是他们凌/辱吉村的女子!
虽然屠杀吉村百姓,□□吉村女子都没有赫野的份儿,但是,他放火烧了屏溪关的百姓营房,陷屏溪关于险地,数千将士因他而战伤战死!
他伤害了大哥苏亦安,还欺辱了自己!
他——该死!
苏亦梨双手握紧匕首,几次想要刺下,却始终差了最后一点勇气。
哪怕暗示自己面对的是一块猪肉,苏亦梨的头脑中似乎还有另一个自己,在无时无刻地认清眼前的现实——躺在面前的是人!
这可以彻底报仇雪恨的一刀,她到底,还是下不去手。
转头看着桌案上昏暗的油灯,苏亦梨咬了咬牙,收起匕首,快速穿上衣服。
破碎的外衣提醒着苏亦梨曾受过的侮辱,抿了抿嘴唇,扯过赫野的外衣裹在外面,遮住自己裸露的肩膀,苏亦梨将剩下的半袋烈酒泼洒到桌案上、床榻上、军帐内壁上,然后端起油灯退到帐帘处,掀起帐帘仔细地张望外面的情况。
仍旧只有雨声。
放下帐帘,苏亦梨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赫野,猛地扬手,将油灯掷到床榻边,看着灯油流出,细小的火苗仿佛遇到春雨一般,迅速舔着灯油壮大,沿着床榻上垂下的兽皮褥子边缘向上攀爬!
转头,苏亦梨决然地掀开帐帘,溜了出去!
苏亦梨虽然没有勇气直接刺杀赫野,但却想到了间接杀死赫野的办法——放火!
这是赫野对付屏溪关的手段,今夜,她借来还给赫野。
看不到鲜血,看不到死亡,虽然心里始终像梗着什么,有些难以呼吸,但苏亦梨仍决定如此做!
她要报仇!
这是她决定和赫野离开屏溪关的目的!
如果不是赫连宗英带兵偷袭屏溪关,今夜最先死的,本该是赫连宗英!
虽然被绑在树上三天,但傍晚时,苏亦梨借着到河边洗漱,已经查看过军营的大致分布。
她一人在骊戎的军营里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事,但做一些小破坏却轻而易举。
雨势已经渐小,连续钻进十几个无人的营帐,苏亦梨用在赫野腰带里搜到的火折子,细心地点燃几处火苗,不论这火势最后是否会被雨水浇熄,至少也能扰乱留在军营里的人心。
最后,苏亦梨到了河边,确认无人看守船只,便悄悄上了骊戎军的大船,钻进船舱里——即便下雨,她依然决定放火烧船。只要能给骊戎军造成损耗,便是一种胜利。
将从赫连宗英军帐里顺来的另一袋酒囊的酒全部洒在干燥的船舱里,苏亦梨吹着了火折子,点燃了十几条船中最中间的那一条,直到看着火势旺盛起来,烤疼了自己的身体,苏亦梨才回到岸边。
雨停了,抬头看向赫连宗英的军帐,火光已经透了出来。
明明害怕见到赫野被烧死的惨状,但苏亦梨内心仍希望去确认一下他是否已死。两条腿遵从了内心的想法,缓缓向军帐靠近。
“起火了!救火!”
忽然有人大声喊道。
留在营帐里的骊戎士兵慌忙出帐,果然看到几处营帐皆冒着浓烟与火光,立即相互提醒:
“敌人偷袭!”
“小心!”
还有人发现蹊跷,询问:
“赫野呢!”
“在主将军帐,火势最大!”
“赫野遇袭!”
众士兵齐齐赶去主帐时救人,突然人群里有人大喊:“火势太大,人已救不出!快去屏溪关!既然敌人分兵来偷袭,屏溪关的祁军人数必然更加单薄,我们去支援尨小将军!”
这一声当真是一呼百应,竟无人再去担心主帐的火势,转而向屏溪关疾奔而去。
苏亦梨看着蛮人离去,有些懵怔。
方才引导众人去屏溪关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好像是……顾闯!
正疑惑着,苏亦梨便察觉出几道黑影掠过眼前,吓得她连忙贴近了一个小营帐,躲藏起身形。
那几道黑影并没有发现她,直奔河边的大船。
苏亦梨不免纳闷,蛮人已经离开,这些黑影在做什么。
蹑手蹑脚地靠近河边,苏亦梨看到各个大船中透出的火光,恍然大悟,这些人诓走了蛮人,也是来放火的!
而且,在火光之中,苏亦梨认出了其中一个放火之人,正是顾闯。
“自己人”三个字跳出来时,苏亦梨已经欣喜地跑了过去。边跑便问:“顾闯,你怎么在这里?”
顾闯显然看到了苏亦梨,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却只扭头看她一眼,便跳上另一条大船,扯下身上鼓鼓的囊袋,将里面的火油泼洒到船舱里,继续放火!
苏亦梨已许久没有和“自己人”说话,内心里迫切渴望与顾闯“叙旧”,却又不敢打扰他们,只能站在岸边,焦急地等待。
直到看到其他人已经回到岸上,顾闯走在中间,才又凑上去。
“老三,熟人?”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看了看苏亦梨,问顾闯。
“就是她,差点毁了屏溪关。”顾闯嫌弃地瞥了瞥苏亦梨,回答。
“我当是哪个妹妹,原来是那个蠢货。”汉子恍然大悟,语气立即充满不屑。
然而,话音一顿,忽又对着苏亦梨问道:“军帐和中间那条船的火,是你放的?”
顾闯冷冰冰的态度和冷冰冰的话令苏亦梨想到了几日前屏溪关遭遇的劫难,一腔欢喜的热情顿时熄灭,浅浅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收了笑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淡淡地答道:“是。”
“倒也有些胆色。”汉子重重地挑眉,点头表示赞许。
“你怎么不问她是怎么留在这里放火的?”顾闯声音依旧冷硬。
如今空荡荡的骊戎军营,只剩苏亦梨一个女子,身上穿着蛮族男人的外衣,这个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
“这个……”汉子挠挠头,似乎想要打个圆场,却不知如何措辞,只能支支吾吾。
苏亦梨何曾是个让人嘲来讽去的角色,神情彻底冷谈下来,开口道:“我怎样放火是我的事,既不与你相干,也无需你来置喙!”
说罢,转身便走!
“你去哪里?”顾闯见她走得决绝,想到她在龙溪谷里的遭遇,心底忽又生出一点点怜悯。只是气她对屏溪关造成的伤害,到底还是带着怨气开口问道。
“与你无关!”苏亦梨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着火的军帐走去。
路上捡了几根粗树枝,努力地凑近浓烟滚滚的军帐,想要点燃树枝做火把,却因树枝太过潮湿,无法引燃。
“蠢。”顾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亦梨原本以为遇到了自己人,却不想顾闯对自己有如此怨怼。点火不成,被熏得眼泪直流,心里十分委屈,再听到顾闯的嫌弃之言,立即扔了手中的树枝,起身便走!
地上的积水闪着微光,苏亦梨胡乱抹了抹脸上泪水,借着微光分辨着蛮人留下的泥泞脚印,再循着脚印一路前进。
蛮人没有光亮也可以赶去屏溪关,她也一样可以。
身后有光亮靠近。
顾闯从苏亦梨后面伸手抓住她手臂,正说着“屏溪关在血战,你别去……”
“添乱”两字尚未出口,只觉得手上传来巨大的挣扎力量,苏亦梨竟然一扭手臂挣脱他的手心,顺带本能地抽出匕首对准了顾闯,作出一副极度防备的架势。
随后似乎认出来人是顾闯,苏亦梨一身的杀气和紧张才敛去,只淡淡地说道:“我死我活皆由我自己做主。”
一句话,断了顾闯阻止她去屏溪关的心思。
顾闯本就心中有气,见苏亦梨不识好歹,瞪着她的背影,斥道:“你一个女子上战场,柔弱无力,多少屏溪关将士会为了保护你而分心……”
“谁保护过我?”苏亦梨愤怒转身,质问顾闯。
顾闯突然无言以对。
在龙溪谷,在屏溪关,甚至在这军营,似乎,没有人保护过她。
瞪着哑口无言的顾闯,苏亦梨忽然一阵心酸。
倒是有个人保护过她,赫野——突围屏溪关时、傍晚遭蛮人调/戏时。
呵呵。
不屑地冷笑一声,苏亦梨重新转身,将顾闯等人甩在身后。
“吼,很泼辣呀。”
虎背熊腰地汉子走到顾闯身边,用手肘撞了撞顾闯的,小声说道。
顾闯瞪了汉子一眼,抬脚又要去追苏亦梨——战场是男人的地盘,女人不该出现。
“别。”汉子拉住了他,“她有自己的想法,让她去吧。”
话音一落,汉子率先赶上去,将自己的火把塞给浑身戒备的苏亦梨,笑道:“妹妹,有胆色,熊哥的火把给你。”
在苏亦梨拿着火把呆愣之时,那魁梧的汉子已经和顾闯等人越过她,疾走而去。
苏亦梨认得那是去往屏溪关的方向,对汉子隐隐的指引生出一分感激,收拾心情,跟着他们赶往屏溪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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