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相依为命(七)
这是苏亦梨第一次看到赫野受到惊吓的畏缩,脸颊也已泛红,但她却没有取笑的心情。
手上不停,解了赫野的腰带,直直地盯着赫野惊恐又难以置信的双眼,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救我?”
苏亦梨的眼神虽不犀利,却有些迫人,仿佛要从赫野的眼里直钻到他心里,去探寻这问题的答案。
赫野昏睡了四天,刚刚清醒,头虽然昏沉,却知道苏亦梨故意提问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他实在无法忽视苏亦梨的存在。
第一次,赫野避开了苏亦梨的目光,努力忽略下身微微的凉意和触感,却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控制自己不要在苏亦梨面前失控。
苏亦梨在龙溪谷昏迷的时候,一直是李荁在照顾她,赫野虽然知道昏迷时会失禁,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陷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见赫野窘迫,苏亦梨也强掩窘迫之情,平静地说道:“你的裤子我已经洗过七次了。”
说罢,眼神向旁边一飘。
赫野的眼睛每动一下,都会带来眩晕,却还是勉强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亵裤正挂在旁边的竹架上……
越是紧张,偏偏越是忍不住,赫野难耐地发出一声闷哼……
“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救我?”
苏亦梨问得很慢,几乎盖住了尴尬的声音,令赫野在心生难堪的同时,又生出一分感激,感谢她深藏在冷漠外表之下的那分体贴。
缓缓松了气息,赫野别过脸,嘶哑着答道:“恰巧……在……做……陷……阱……罢了……”
到了此刻,赫野已然知道苏亦梨没有离开,也没有杀自己,更是如此巨细靡遗地照顾自己,全是为了还他的救命之恩。
昏沉的头脑渐渐回忆起当晚的经过……
他当时听到狼嚎声,立即便想到是苏亦梨遇险。
早在河滩那一夜,赫野就听出狼群在山的东面,离他们很远。
到了山崩那天,赫野已经开始防备狼群转移。
对苏亦梨说的那番话,实则也是怀疑苏亦梨会和狼群撞上。
苏亦梨离开的第一天夜里,赫野没有发现狼群的声响,但天亮时听到狼嚎声已经到了山西这边,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算一算苏亦梨的脚程,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当他在山洞里听到附近传来狼的痛嚎声后,直觉是苏亦梨遇到狼群,并且被狼群逼了回来!
他左腿骨折未愈,又不知道狼的数量,本能地想着要堵住山洞,不与狼群照面。
然而内心却又始终担心苏亦梨的安危,只犹豫了一瞬,便向着狼群赶了过去。
直到现在,赫野仍旧无法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救苏亦梨,且几乎搭上自己性命。而在当时,他给自己的理由是:狼群威胁巨大,即便他在那夜躲过,日后仍不可能完全躲过。与其每次狩猎都要提防狼群,不如趁着苏亦梨还在,两人一起联手灭了狼群。
赫野不是第一次杀狼,所以,对狼群虽有畏惧,却更有挑战的胆量。
没有刻意将救了苏亦梨的恩情揽在身上,是赫野的欲擒故纵。
苏亦梨还在恨自己,这个时候挟恩以报总有些无耻之意。她既然主动留下照顾自己,越是不索恩,她便越是心甘情愿。
而且,内心深处,赫野已然有了一丝不舍,不舍苏亦梨离开自己。
才刚刚醒来,便要费神思考,赫野不得不闭上眼睛,尽力扛住汹涌而来的疲惫——意识有些模糊。
果然,听完他简短的解释,苏亦梨没有说话,只是迅速地提起他的裤子,然后转身提着竹筒离开。
再回山洞后,苏亦梨将湿漉漉的竹筒仍旧放在一旁,这才系上赫野的腰带。
“我……你……走吧……”即将陷入昏睡的赫野故技重施。
苏亦梨没有搭理他,从火塘上方的树枝上取下煮着野菜的竹筒,略微放凉,再次跛着腿到了赫野身边,要喂他吃野菜。
将竹筒里的汤水送到他眼前,苏亦梨问道:“这是什么?”
赫野对这个问题依旧莫名,加之已有些迷糊,看着清汤寡水里的菜叶,只是皱眉,却没有回答。
“刚醒来,还不能吃肉。”
苏亦梨似乎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转而平平淡淡的一句,是在解释满洞山鸡肉的香气,却只给赫野吃野菜的原因。
方才的经历耗尽了赫野的精气神,如同木偶一样任苏亦梨摆布着,吃下一根根野菜……再之后,便记不得了。
此后,赫野昏昏醒醒,直到十天后,才彻底能保持住半日的清醒,与苏亦梨说说话。
但是,苏亦梨态度冷淡,只回答几个问题,便借故离开,不愿再与他说话。
只有一件事,苏亦梨坚持不懈——在他每次醒来后都会举着清水或菜汤,问他“这是什么”,每次都不需要他回答,只看看他的表情,便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仿佛这个问题并没有出现过。
赫野百思不得其解。
苏亦梨也没打算告诉他原因。
雨季过去,好天气多了起来。
赫野每日被苏亦梨拖出洞外,晒晒阳光,吹吹山风,倒也惬意。
在他身下的,是一架竹排。直到赫野完全清醒,才知道自己被绑在竹排上的原因——防止他昏睡中乱动导致断骨错位,并且,竹排贴着赫野左背的位置少了一根,便于苏亦梨给他后背换药。
更方便的是,用竹排拖着赫野,也方便出山洞晒太阳。
赫野并不知道另一个原因——之所以要绑住他,是为防止他中毒发疯,像狼一样攻击苏亦梨。
一个月后,苏亦梨松开了捆绑赫野的布条,让他尽量自己照顾自己。
随着赫野的醒来,身体恢复需要更多的食物,而这附近的山鸡野兔已经精明起来,不再出没,导致苏亦梨不得不走得更远去设置陷阱来捕捉。
除此之外,苏亦梨还要拾捡干燥的树枝枯草,收集火把所需的松油、拼接黏贴木板竹片所需的漆液,去山涧汲取干净的水源,采摘野菜、野果和药草,制作更多的竹筒、竹箭、竹扦等工具,更要检查是否有大型野兽靠近山洞,每日忙得只有在晚间才能看到她疲惫的身影。
看着洞壁上代表日子的竖线已经画满了三行,第四行也画了十条,他们在这个山林已经呆了三个多月。
赫野这一次伤势着实严重,骨折已两月,身体仍虚弱,时不时便会冒出虚汗。左小腿和腰肋处还绑住树枝,无法做很大的动作,仅仅能为苏亦梨煮些野菜汤、烤些肉食,其他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惭愧地看着苏亦梨继续消瘦,甚至越来越没有食欲。
一个人呆在山洞,赫野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一回断骨迟迟不能恢复,会不会落下残疾。若如此,他今后该如何自处。
正想着,洞口一黑,苏亦梨走了进来。
“今天回来得早。”
一个淡淡的招呼,说完,赫野才发觉自己像个看到丈夫早归的新媳妇似的。
苏亦梨没有接话,径直走到赫野的竹排边,将他扶起来,说道:“山下有人,我们可以离开了。”
愕然的赫野本能地在苏亦梨的搀扶下起身,问道:“是什么人?”
“祁人。”苏亦梨只说了两个字,显然不愿意多回答。
赫野理解苏亦梨的感受。
他是骊戎人,对于祁人来说,是敌人。苏亦梨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回来接他,还是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
出山洞走了一程,赫野忽然说道:“我留在这里也无妨。”
“留你勘察了地形,再带人来屠杀其他村子的百姓,侵略我祁国的土地么?”
苏亦梨面色不善,语气也不善。显然,对于救下赫野,她内心也矛盾着。
“你带我离开,一样让我知道这附近有人居住。”赫野不甘示弱地反击。
“至少有更多的人看着你,只要我说出你的身份,就能及时阻止你的行动,或者——杀了你!”
从苏亦梨的话中听出了杀意,赫野霍然憬悟:“你不想背上恩将仇报的恶名,所以带我到祁人的村子,借刀杀人?”
苏亦梨的心思被赫野拆穿,皱了皱眉,片刻,才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随你怎么想。”
赫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即便已经与苏亦梨相依为命了几个月,且身体接触与普通夫妻无异,但赫野仍看不透苏亦梨的心思,且始终觉得苏亦梨的情绪里透着纠结的恨意。甚至,赫野毫不怀疑,如果让苏亦梨得到机会,她会杀死自己,一定会。
眼下要和苏亦梨动手,他没把握能制服苏亦梨。如果被她喊了人来,自己绝难有生还希望。
除了接受苏亦梨的安排,赫野别无选择。
看苏亦梨的言行,至少在自己没有彻底恢复前,她不会向自己动手,后续只能见机行事。
急匆匆被苏亦梨扶下山,一身虚汗的赫野看到他们曾逗留的河滩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妇人,河边,有一条带篷的木船。
妇人很有眼色,立即迎上来帮苏亦梨搀扶赫野,口中不停地说着:“慢些,慢些。”
上了船,赫野和苏亦梨才知道这山被当地人称为锯齿山中峰,南边还有南峰,北边还有北峰,三座山之间被两条龙溪支流分隔。
这三十多岁的妇人跟夫家姓刀,人称四嫂,住在离锯齿山中峰一百里的北峰刀家村里。这次是出门来采药,才发现了在河边洗衣的苏亦梨。
苏亦梨自称叫曲蓠,与赫野坐船回乡探亲,不料被水匪打劫,跌落水中,漂流到这里。
对于两人的关系,两人虽异口同声,回答却大不相同。
苏亦梨说是同乡,赫野却说是兄妹。
刀四嫂满含深意的目光在他们脸上移来转去,嘴脸隐隐露出会意的微笑,说道:“这荒山野岭的,也无人识得你们,便说是夫妻,谁会质疑。”
言外之意,刀四嫂已认定他们是私奔出来的小情侣。
苏亦梨是另有打算的,怎么能让刀四嫂做如此误会,立即出声道:“刀四嫂,我们的确只是……”
不等她说完,赫野已打断她的话,抢着说道:“梨儿,刀四嫂是明眼人,咱们已远离家乡,又何必再忌讳人言。”
一句话,坐实他们是情侣关系。
苏亦梨瞪了赫野一眼,还要再解释,刀四嫂已经哈哈大笑,看着一脸焦急的苏亦梨,目光落到她腰身处,说道:“正是,正是,否则过几月,你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要管谁叫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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