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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危局


“等等,什么叫不止一次?”赵容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追问道。

        “四日之前,长街之上。”景岫没好气地提醒他。

        “什么长街之…”赵容卿刚想接着问她,却忽然回忆起那日长街之上,他乘轿辇经过,似乎是有一玄衣少年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记得那少年倒是有几分傲骨,见了满地的金丸却丝毫不顾。

        “长街之上,本王曾遇见一玄衣少年……那人是你?”

        “小人平庸,殿下不记得也是情理之中。”景岫想起那日便有些窝火。就因为在长街上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回家时正让大哥撞见了,大哥素来颇有兄长之范,见景岫如此溺爱小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于是将景岫连同程樱一起训斥了一顿。

        赵容卿见她这话似乎有些酸,一时会错了意,想着这狱卒虽是男子,但也许正因那一面之缘而对自己魂牵梦萦、念念不忘,毕竟这样的事之前没少发生过,他刚刚如此待自己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个深刻印象罢了。

        若是景岫知道这短短一刻他脑子里竟然出了这么多不切实际的弯弯绕绕,一定会一口老血吐出来并且将这人旋即踢下马去。

        骑在马背上,景岫心情着实有点复杂,毕竟一天前她可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和当朝皇子一同亡命天涯,她不知道城中那座无尽辉煌的宫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断定,身处权利漩涡中心的那些人,今夜必不会踏实入眠了。

        “那为首之人本王见过,似是淮安王之从属,名叫楚桀。十多年前他曾随淮安王入过临阳,夏日宴上还曾与羽林卫统领邓长瀚对过剑,能和邓大人对过五十招以上仍难分胜负,倒还算是个人物,只可惜,终是乱臣贼子,罪不容诛。”景岫的背正好贴在赵容卿的胸膛上,他声调并不算低沉,但说起话时,还是有些微微的震动通过衣料传到景岫的背上,景岫有些不由自主往前挪了挪身体,赵容卿倒是丝毫不觉,更抱紧了景岫的腰道:“为何突然离这本王这么远?本王差点就没抓住你。”

        景岫一时无言,只思量他刚才说的那淮安王的事情,今日既然得见其随从,那这皇城中谋反之人也应该是他了。

        景岫又回头看了眼难缠的追兵,便驱马入了密林。

        赵容卿见她不回话,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说道:“之前竟不知道,你们天牢的狱卒功夫都这么好。就你这功夫,勉强在本王王府里做个侍卫也不是不能的。”

        “狱卒中只有我功夫这么好。没兴趣做您的侍卫。”见他这副锲而不舍的样子,景岫回答得言简意赅,只求这位祖宗能快点消停。

        “呵,你倒是不谦虚。”赵容卿不忘刺她一句。

        “何必谦虚呢,若真有实力那便是鹤立鸡群,木秀于林,由不得你谦虚;若没有实力那便是朽木难雕,鱼目混珠,即使再谦虚也免不了让人耻笑。”

        景岫回答得风轻云淡,赵容卿听了倒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本不是谦卑仁爱、兄友弟恭的性子,乍一听景岫这番话,也觉得颇有道理。

        忽然,马蹄声追近,想不到这伙人倒十分机敏,见景岫入密林,便也很快跟了上来,眼看最快的两路追兵几乎已经逼近二人,景岫忙于控马难以分神,忽然灵机一动,想到那日长街之上这广陵王弹落灯笼的画面,便用一只手拿出怀里的暗镖,一把塞给赵容卿道:“王爷既擅长骑射,那由我来纵马,您来击杀这些叛贼,想必亦不是难事。”

        “本王来?”赵容卿眼见景岫将暗镖塞给自己,又见她的确无法分神,于是便接过来夹起一枚暗镖趁一骑追兵追至其身马腿处向其袭去,那追兵果然连人带马应声而倒。

        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想不到这广陵王兵法学得倒还真不错。

        只是赵容卿尚来不及得意,景岫突然抓住他的腰,带着他从一陡坡处飞身而下,一下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中。

        二人在坡上打了几个滚,最终才落到平坦的地面上。

        “你干什么!”赵容卿第一次和人在满地上打滚,实在是又气恼又落魄,这雨天里难免尘土变湿泥,使他浑身都是泥泞,就连那纤尘不染神鬼难绘的俊脸上都有一块不小的脏处。

        虽然景岫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见他这么狼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敢笑?!”赵容卿眼神凌厉地怒瞪着眼前这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小狱卒,若是寻常,这一怒倒是很有威势,只不过他现在玉冠略歪,发丝散乱,尘土覆面,实在是让人没法升起敬畏之意。

        等景岫笑够了,才把他扶起来,正色道:“这马目标太大,只要骑着马,即使甩掉他们,不出两日他们也定能找到咱们;这附近我还算熟悉,虽然春日里野草尚浅,但也勉强能遮住你我,更何况这密林幽深崎岖,追兵一时半刻要想在这黑夜里寻得我们也极其困难。”

        “你倒是够机灵。”听景岫分析得如此有理有据,赵容卿那一腔怒火实在无处发泄,他平日里何曾受过这样的磋磨,也没人有这个胆子给他气受,而今日却屡屡在景岫这里吃瘪,怎能不让人叹一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呐?

        “哪里是我机灵,最主要的还是您机敏,把追兵打落,我们才得以逃脱。”景岫不愿在这上面和他纠缠个没完没了,便用上在天牢里善使的退招。她知晓这些有点身份的人物往往最是自命不凡了,因此只要马屁拍对,那必然能使其和颜悦色,最次也是能让他们偃旗息鼓,打心眼想着不与这些够不上格的“小人物”一般见识了。

        见这狱卒勉强还算识趣,竟还知道给自己个台阶下,“人在屋檐下”的广陵王殿下倒也挺会借坡下驴,说了句“你知道就好”后便和景岫一前一后往密林外俯身走去。

        济慈院这条路景岫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她轻车熟路地带赵容卿找到了那座已经破落荒废的大院子,方筠的马已经系在院里,看来她们也已经平安到达了。

        方筠的武功并不在自己之上,又受了伤还带着昏迷的秦槿,二人竟来得比自己快些。景岫看着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心中想着:看来这淮安王一伙人主要目标就是来杀赵容卿的,所以追他们的人马竟比追秦槿她们的更难对付许多。

        她心中这样想,嘴上不自觉喃喃道:“看来这位爷才是个烫手山芋啊。”

        “什么?”赵容卿回身见景岫愣着神说了句话,他却没听清,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赫然是阿筠骑的那匹枣红色的马。

        这匹马是可夜驰千里的神驹,与刚才他们骑的那匹白马皆是从遥遥万里之外的诺罗国所得的贡马,也算得上价值连城了。

        赵容卿见景岫细看着这马,便又折回去走到其身边,趁景岫观马一时不备,抽出她那柄长刀直向神驹脖子上砍去。

        昆吾刀出精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景岫还没来得及阻止,那匹马便哀叫一声沉沉倒下,血水亦溅到景岫的衣服上,溅起点点鲜红的花朵,如同地府那一簇又一簇的曼珠沙华。

        “好刀!”赵容卿见这把刀气势不凡、削铁如泥,忍不住称赞道。而后他干净利落地将刀又收入景岫手中的刀鞘。

        景岫看着他,震惊的神色第一次如同水落石出般浮现,他见赵容卿脸上沾了几滴血点子,经过雨水那么一冲刷渐渐变成了血泪似的向下淌去,他长身玉立,血染青丝玉颜,妖冶危险如曼陀罗,眼中不自觉露出嗜杀的狠厉和上位者积年不化的威严,仿佛刚才的落魄、愤怒、嬉笑、痴情全部都是虚幻,似乎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也只有这样的他才不负这偌大王朝权势煊赫的皇子身份。

        或许,也终是只有这样的积威才能将至高无上的皇族与碌碌众生不露声色却又泾渭分明地隔开。

        “你做什么?!”这次换景岫惊问他。

        “什么做什么?”赵容卿眼中的凶光还没来得及退散,听他这话似有不解地微微侧了侧头,显出几分邪异的无辜,“明明是你说的是你说的这马目标太大,会将人置于危险境地。况且,若在这待个三五日,我们既无马草给它吃,又不能出去寻食物,倒不如将它杀了来吃,倒也勉强可以果腹了,本王这么做有何不妥么?”

        这次换景岫默默无言了,她虽然一时有些不能接受,但却也知道赵容卿说得一点也没错,今日他们不杀马,明日或许会因马而死,就逃生之道来说,这广陵王算是出师了。

        只一瞬,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势就消退了,赵容卿又恢复了一派懒散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见景岫似在神游,便有些不满了,抬着下巴高傲又别扭地问道:

        “说了这么久,你知道本王乃当朝十二皇子广陵王赵容卿,本王却连你的名字也不晓得,这是何道理?”

        赵容卿对上景岫如夜亦如星的双眼,那里面的慌张惊异早已被收拾妥帖,现如今只留下了波澜不惊的沉稳和干练。

        “程菀,程景岫。”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回荡在风雨之中久久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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