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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初见


“我要去找他!你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就这么把景岫少侠一个人扔在哪里了!方筠!”沈韵白掀开马车的帘子,方筠将他重新扔了进去。

        他虽颇有几分狼狈却仍是满眼怒火地望向方筠的背影。

        方筠依旧不为所动,反倒是一旁的赵容卿同样又是焦急又是疑惑。经刚刚那么一闹,这位月貌花容的广陵王殿下余怒早已随着这疾驰的马车而烟消云散了,此时,他再不如往常那般慵懒又轻蔑了,反而亦向方筠施压道:

        “阿筠,赶快回去!去找程菀!”

        眼见二人都这般紧张,方筠的声音中却并没掀起丝毫波澜:“殿下,沈三公子,切莫辜负程菀的一片苦心。”

        只这一句,如一声霹雳般霎时间击醒了二人。

        赵容卿一把便抓住沈韵白的胳膊,声色俱厉地问道:“沈子虞,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要你们一见瑕山大营的士兵,就这样死活不顾地跑来,然后又将本王拐上车来?”

        沈韵白见眼前这人问得颇为理直气壮,想起景岫少侠正是为了救他而陷入险境,生死未卜,又复而想起当时赵容卿用来噎他的那些恼人的话,便也全然顾不得什么礼数了。

        他不甘示弱回瞪赵容卿:“你问我?你倒是还有来问我?你为何不去问问你那好皇兄济川王殿下?要说这叛臣逆犯,怎么也该有他的一份儿了!”

        “你把话给本王说清楚!”这话似从齿缝中硬碾出来的一般,赵容卿一把抓住沈韵白的前襟,又恨又气又惊,“什么叛臣逆犯?五皇兄何时成了叛臣逆犯!”

        沈韵白这回却也不怕他了,便将此前种种一并和盘托出,他性子一向纯良温和,今日却鲜见地动了怒,他抬起头来怒视着赵容卿的眼睛。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赵容卿听完沈韵白所言,拥立将他推开,半晌才又颓然坐了回去,他口中虽是喃喃连道了好几句“不可能”,心中却已信了七八分。他本不是愚钝之人,只消稍稍联系前因后果,济川王的狼子野心便已昭然若揭。

        只是他到底还是年轻,心下难免存着几分侥幸,想着凡是总有万一,就算是真的,那他也要等一等才肯承认,就等到…等到程菀回来,他想要听她亲口说,仿佛只有程菀亲口宣布了这样的真相,他才敢相信。

        其实,从景岫将沈韵白扔上车的那一刻起,方筠便已明白了一两分,她暗叹道:平日里瞧这程菀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关键时刻却还算得上有几分英雄气概。既是如此,她也不能辜负了这一番良苦用心,于是也不再作他想,专心赶路,往睢雍城方向去了。

        至睢雍城内,不过百步之地便有一处城隍庙掩藏在溪水疏林旁,虽院墙坍圮,凄神寒骨,寂寥无人,却也是个绝佳的藏匿地点,三人加一个昏迷的秦槿一齐躲入了城隍庙。这庙中显然长久无人祭祀,贡品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赵容卿不辞辛劳地将蒲团叠好,又将秦槿抱了上去,倚在漆红的柱子上。

        方筠身上的毒虽被王瑛暂时克制住了,但刚刚劳心又动力,一时又有了卷土重来之势,现下四个人中唯有沈、赵二人尚无大碍,而景岫又下落不明,思前想后,赵容卿便站起身提起剑准备再如法炮制,捉个郎中回来。

        只是他人还没有走出门去,就被沈韵白急急地拉了回来,“祖宗!你又想干什么?景岫少侠说了让我们老实在这儿等着他!”

        “我们总不能在这坐以待毙,这样,你在这里等着程菀,我去找郎中。”赵容卿推开沈韵白的手,想了想后又将脖子上的独山玉扣往沈韵白手里一塞,然后对他说:“若我有什么闪失,你就等着程菀回来,带着这玉扣去西境大营找我舅父,他见了这玉扣便知道你所言非虚。”

        “赵洵之!你消停一会儿吧,你真要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谁都担待不起!”沈韵白复而拦住他,半晌才别无他法般无奈道:“这样,你回来等景岫少侠,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见赵容卿眼里犹疑不断,沈韵白一咬牙又道:“真是服了你了!殿下,广陵王殿下!这睢雍城不同于临阳城,叛军的战火尚未烧到这里来,你一去便喊打喊杀,人家本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你这阵势也难免惹眼,还不如我用点银子将那郎中诱来靠谱些,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赵容卿怕这“通关文凭”涉险,等程菀回来他自己更不好交代,却又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于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让这小子去试一试。

        沈韵白眼看终于将这位大爷说通了,也就赶紧带上银子跨出了城隍庙。

        方筠正靠在一角疗伤,赵容卿就地坐到了秦槿身旁。

        这地其实并不干净,若是往常,他这样的人物又何曾这样落魄地席地而坐过,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还不多得是人巴望着来伺候他?

        赵容卿这样想着,一转头又对上了秦槿那张让他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好几年的脸庞。

        他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见到秦槿时的模样。

        细想起来,那天与昨日前日倒也无甚分别,他的日子永远是那么肆意逍遥,什么晴天雨天,什么清晨黄昏,那都不重要,每一日不过就是纵情享乐、夜夜笙歌的日子罢了。而那日,大雪撒得纷纷扬扬,这样的夜里若无温香软玉相伴自是无趣至极,于是他命人套了马车,想着去最近才涉足的烟波楼里看看那些娇媚热情的小雀儿,在随便挑一两个中意的温存温存。

        可这甫一进了楼里却看见那里人山人海,赵容卿没料想到,这样的雪夜里,竟也有这么多人来捧场?遣了人一问才知今日是几位头牌齐齐登台献艺的好日子。

        这几位头牌被楼主藏在楼中好些年,各个都是如东海明珠般绝无仅有的美人,平时普通客人根本连美人儿们的面也见不上,今日却可巧,正是几位头牌同时现身,怎能不叫人兴奋?眼见着人们这样起哄,本来兴意阑珊的广陵王殿下,竟也有了那么几分好奇,想要一睹佳人的芳姿。

        忽而一阵清脆铃声起,四五个穿着纱衣的碧眼金发的少女舞姿妖娆,摄人心魄。这群少女个个美得让人销魂蚀骨,肤若凝脂,眼波流动,舞姿热情奔放,一下便勾起了不少看客的兴致。

        其中最美的那个腰上和脚踝上皆系了细细的金铃,她将薄薄地外袍一脱,只穿着件纱袍,背上竟是一簇开得峥嵘的海棠花,这会儿,少女出了些细汗,不消一刻,那海棠便如活过来一般,愈发红愈发亮,只见少女将面上的纱巾摘下,然后轻轻一吻,又媚眼如丝地往台下一抛,霎时间人群里边沸腾了,若不是身旁有好几个烟波楼的小厮拦着,只怕这会儿踩死几个看客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金发碧眼的少女赵容卿也没少见过,就自己府中还有两三个这样的侍妾呢,若说这美貌倒也无甚新意,只不过这最美的少女背上那一株香汗浇灌的海棠倒还有那么几分意趣。

        曲声未歇,便从天而降一缕飘带,那穿了飘逸白纱的佳人便从飘带上翩然而至,舞动着婀娜的身子落到烟波楼正中央缓缓打开的莲花舞台上,那佳人虽是位脱俗少女却舞姿极佳,灵动轻盈如蝴蝶,竟能在纸鼓上尽显风姿,当属世之罕见。

        其一舞尚未毕,曲调豁然一变,从清丽雅致转为多情妩媚,一阵香雾散去,即又上来以为红衣少女,那少女生得一双鸳鸯眼,香肩半露若魅人妖姬,声色却空灵如南海鲛人,闻者无不心旌摇曳。

        那红衣少女一面唱着一面往台下一漫不经心地瞧去,一个两个三个,不过是些老牛嚼花、状若癫狂的色胚罢了,她正失望地将目光收回,却忽而眼前一亮,看见人群正中央站了位天人之姿的公子。

        今日下了雪,外头本就寒冷,烟波楼里的地龙又烧得滚烫,这一冷一暖之间,便衬得赵容卿眼尾一抹红晕得更绮丽绚烂了起来,映在那张顾盼遗光彩的脸上,更显得说不出的风流与俊俏,他本就是举世无双的璧人,今日又穿了一件鎏金雀羽大氅,里子隐隐是油光可鉴的紫貂皮,领口镶了一圈稀世罕有的雪狐毛,目中半是倦怠半是审度,似是向这边看来,又似是全然视其为无物。

        就这一瞬,红衣少女似是被这人的风采所折服,又含情带笑向这边抛来了腰间的香囊。

        而白衣少女舞姿一顿,亦向那边瞥了过去,那一向无波无澜的美目中倒也盛满了惊艳。

        ……赵容卿忽然觉得好没意思,倒不知是自己来挑人的,还是人来看他的。

        他正欲转身,却听得曲声再便,铃声止,曼舞终,清歌停,只有琵琶曲缓缓而起。

        众人皆屏息凝视,向二楼声音传来的地方张望,赵容卿也止住了步伐,向上一瞧,便隐约看到了一段纤弱的身影,紧接着,二楼的灯笼也亮了起来,众人便窥见了一位如一株白梅凌雪傲然却全情投入于乐声中的佳人。

        那佳人虽若山间小鹿般楚楚动人、盈盈惹怜,眼中却无半分谄意,那双清澈的眼睛不含一丝感情,仿佛他并非陷于这秦楼楚馆中,而是真正高山流水间难觅知音的乐灵。

        雪下得越大,这株白梅便越是盛放,盛放却也不献媚,那琵琶声绕梁三日而不绝,一扫楼中妖氛,佳人一曲便可引得,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今日幸得此曲终不负人间一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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