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解兰舟去
许小姐的日记8
2025年9月8日星期一天气晴转中雨
我少年时很爱看童话故事，始终坚信着生活会是美好的童话故事的延续；后来我长大了，还是很爱看童话故事。
就像有人说，童话故事最开始就是写给大人看的，它象征着从现实逃离的片刻喘息，是短暂却也无限接近于乌托邦的存在。长大的我明白童话与现实的区别，却还相信着童话，相信那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的美好。
但事实是，童话是假的，有时连生活也不是真实的。
就像这善变的天气，就像这难以把握的人心。
故事的结束，只剩下水珠滴落在柏油路上，溅起无数声势微弱的雨花。
而不需要等到时隔多年，只消得水分蒸发后，便再无人记得昨夜的雨里夹杂着多少人的心头泪。
——许忆记
“许许？许许！”
语音电话里，裴嘉嘉和李柏临还在叫着我的名字。温柠一把拍在我肩膀上，我这才回过神来。
“你刚刚想什么去了？发了这么半天的呆。”
温柠攀住我的肩膀，凑到我的面前。
半长的头发烫成了亚麻色的法式卷，慵懒的搭在肩膀上。耳垂嵌着自己设计的耳钉，一边是字母s,一边是字母x，闪烁着碎钻的光泽。对她而言，那是一个在记忆里不可言说的人。
我抬手摸了摸她的耳垂，“这几年你的风格愈发时尚了，当时学这门果然没错。”
听见我这话，温柠沉默了半晌，再出声时，一如既往的理性睿智。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早就如此了。”
“是啊，”我长叹一声，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通过了那条让人百感交集的好友申请，“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必要如此纠结。”
早在四年前，我就应该坦率地接受这个事实，可当时的我，太过于心高气傲，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幼稚地不懂得成年人该有的体面。
“行了行了，这个问题许许你自己心里有答案就好。我现在要出门采访一个难搞的角色，晚上再聊啊。”
裴嘉嘉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里远远地传过来，还带着瓶瓶罐罐相互碰撞的声音。
“行啊，那我这边也先下了，有什么事再”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五十八条规定，制造噪声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处警告；警告后不改正的，处两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
李柏临掐着嗓子还没说完，一个充满了不耐烦和刚睡醒起床气的低沉男声清晰地传到了我们耳边。
“诶不是，小林同学，你这”
李柏临还没说完，我们这边就断了线。
我和温柠相视一眼，心照不宣，李柏临这是有情况啊。
收拾好了东西，我和温柠一起走出宿舍，在教学楼下分道扬镳。
我坐在教室里自习，今天的课在下午。我摩挲着手机，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肉眼可见地有些烦躁。
突然，手机“叮咚”一响，有微信消息进来了。
我划开手机，解锁。
“好久不见了许许，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我吓的手一抖，仔细查看发消息的人，赵扬青。
“你来沪市了？”
我发消息问道。谁能想到，中学时期吊儿郎当的赵扬青，会考上国内首屈一指的军校，还在毕业后得了个中尉军衔进了部队。作为程昱的好友，赵扬青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和我联系还算密切的人。
“来金城参加综合军区演练，放了两天假。我看见李柏临的朋友圈了，想着金城和沪市离得也不算远，就说过来找你聚一聚。说起来咱两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今年寒假回家的时候呢。”
赵扬青在线，回复的很迅速。
“就我们两个人吗？”
我试探性的问道，并不像在刚刚决定要和程昱恢复正常关系的同时，就匆匆忙忙地见面。
“就我们两个吧，正好我有一些话要当面跟你说。”
“好，那我们晚上七点见。”
“行，七点到你们学校正门接你。晚上见啦。”
身旁，还有许多正在学习的同学翻着教材或是带着耳机听着课。
聚餐，和赵扬青的聚餐。
我的脑海里又继续回忆起那场荒诞的聚餐，和那次我不愿回忆起的表白。
2018年5月27日晚上。
这是一次又短暂又漫长的聚餐。
我的心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往着反方向拽着我的心弦，随着吃饭的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绷得越发紧促起来。又像是一阵无形的力量推动我在一条上山的羊肠小道上疾行。
饭吃完了，时候不早了。大家也没了转战下一场的意思，纷纷表示回家。
我看向温柠三人，他们朝我挥了挥手。
我向他们走去。
“今天我们就先走了，给你充分的发挥空间啊。”
温柠正色道。
“诶，这就走了啊，我一个人有点怂啊。”
我伸手无意识地拨转着腰带上的挂饰，却被裴嘉嘉一把按住。
“难道要我们看着你才自在吗？有一说一，虽然我也支持了这件事，但是希望你能分清主次，谁才是你最爱的。”
裴嘉嘉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帮我系紧了腰带。
“行了，话不多说，你自己抓紧吧。期待你的好消息，明天学校见啊。”
李柏临拍了拍我的肩膀，推着温柠和裴嘉嘉走出了大门。
我朝程昱走去，他还在和徐越说话。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我面前。
“许忆，我跟你顺路啊，一起回去吗？”
赵扬青好巧不巧地挡住了我看向程昱的目光。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找程昱，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说完，我也没有注意赵扬青的神色，绕过他，走到了程昱面前。
“徐越呢？不和你一起回去吗？”
“他说他还要去医院一趟接他姐姐下班，不顺路。”
程昱看见我过来，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你呢？怎么不和裴嘉嘉他们一起回去。”
“他们有事先走了，说不定是赶下一场去了。我没和他们一起，我想回家了。”
程昱没有说话，还是看着我。
我一瞬间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和他说这么多的意义何在，我和他并不顺路，总不可能说是特意来告诉他，我自己回家吧。我真的恨不得回到半分钟前，停下自己急匆匆的脚步，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开场。
但事已至此，再多后悔也无益，我心一横，直接开口道。
“能陪我走一段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程昱没有多加犹豫，点了点头，便跟着我往外走。
换做平时，我大概也会像程昱一样镇定自若，因为这就是我们两个平时相处的状态。
只是现在的我，在经过朋友们的解读与开导后，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断然再做不到和当初一般坦荡自然。
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卑劣。就像童话故事里装扮成外婆的大灰狼，欺骗着善良天真的小红帽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陷阱。此刻的我，就是这只一肚子坏水的大灰狼，而程昱就是正在走进陷阱却浑然不知的小红帽。
走出餐厅大门，我在购物中心的大厅停住了。
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
再走下去的话，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会自我消解地溃不成军，到时候的我，再也没有理由解释这一路的沉默同行。
“程昱，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转头看向他，他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站得离我极近。商场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身躯遮挡的剪影照在我身上，我眯起眼睛，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灯光在他身上笼罩形成一道刺眼的光晕，远不及日光的温柔。那光刺得我的眼眶生疼，似乎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与此同时，心里的弦还在不断地拉扯，像是拽着流通心脏的纽带。恍惚之中，我依旧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走上了那座在狂风呜咽中猛烈晃动的山顶吊桥。
“怎么突然这么问？突然搞得这么正式。”
他低头看着我。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比我高这么多了，要我踮起脚尖在堪堪与他平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不知为何，心弦剧烈地鼓动着，血液急速地在我周身流动，我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山岩下。
我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
商场的光打在我脸上，我终于得以看清他的神色。
他在思忖，没有答案。
气氛在尴尬的沉默中升温，每一丝血液的流动都仿佛快要从身体里迸发出来，狂风化作利刃不断割裂我的脸颊，我已经走到了最高的山崖上，再无退路。
“我问你啊，程昱，你觉得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我孤注一掷，固执地昂首看向对面的人。
但他只是淡淡的，用那双我曾多次用目光紧紧追随的眼睛，望着我。
他是个很善于看透别人的人，用那双纯粹的眼睛，就能感知到敞开或是紧闭的心门在喃喃低语些什么。
他也是个很善良的人，怀着一双无悲无喜的悲悯的眼睛，无声诉说。
静默良久，他开口道。
“我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但我想，我更多的是把你当做好朋友。”
刹那间，紧绷到极致的心弦断裂，我往前迈出一步，从山崖急坠而下，无数的血液裹挟着热量丧失，整个人如坠冰窟，冰冷自四肢逐渐蔓延至心脏，狂风还在无情地割裂我的身躯，就像是碎纸机粉碎一张陈年旧信，湮为齑粉。
我不受控制地再度向前走了一步，光晕再次出现在他的四周，依旧刺得我眼眶生疼。
他是位列七大天使之首的“灿烂辰星”路西法，而我却是满以为自己即将得到一切的弥赛亚。
可就像《以赛亚书》记载的一样，圣子最终也没有得到路西法的臣服。
只是走进天堂的弥赛尔欣喜异常，他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而我，如今知道了。
“许忆，你”
程昱退后一步，斟酌着开口。
光芒再一次落在我脸上，可此时的我，却觉得这原本虚无缥缈的轻飘飘，一下子如坠千钧，压得人难以喘息。
“我没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不再看他，转过身。
“那个，咱们还是朋友吧？”
我没有回答他，今天的一切，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自尊和所有的勇气。
我走出商场，不知何时下起了磅礴大雨。
我没有伞，就这样孤独地走在雨中。
路上也没有行人。
原本树影斑驳的法国梧桐被大雨吹打得枝叶零落，先前欢叫的蝉也在天地的暗沉中怯怯不敢做声，曾在街边嬉戏奔跑的少年早已消失了影踪。
这皇皇天地间，就只剩下我，形单影只、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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