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死人

　　军训如期进行，起初几天，每个人都斗志昂扬，结果还没进行到一半，就有人陆陆续续地受不住了。今年汉中的夏末也够邪门的，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得照在人身上，晚上就开始刮凉风下小雨，学生里有的中暑，有的感冒，成批成批地请假见习。

　　林锦宿舍四个人的身体素质还算比较好，到军训结束都没有病倒的。只不过，每天回到宿舍，就只想上床睡觉，全身上下再没别的力气，何莹莹往往会瘫在床上，动动嘴皮子抱怨天气太热，教官太严，然后把今天四处听来的小道消息自言自语地说上一遍，她现在已经非常习惯自己的独白得到一两字的应答，有时候甚至在得到林锦超过五个字的回答时，感动地热泪盈眶。何莹莹活泼开朗的性格让她很快地和连队里大部分人打成一片，最要好的就是605宿舍的余贺，两人经常黏在一起。

　　军训期间，季央本应该很轻松，因为学生都由教官管理，不用自己费太多心思，只不过这几天，生病的学生越来越多，季央打算让大家休息休息，他挑了一个不太热的下午，联系了教官给学生放半天假，只不过不是让大家回宿舍睡觉，而是由季央和学生会里几个学生干部带着大家做点轻松有趣的小活动，培养一下同学情谊。

　　这天的下午四点，太阳已经偏西，空气里水汽很重，似乎又要下雨，整个天空雾蒙蒙。林锦所在的二连按计划是参加定向越野，季央事先在校园几处埋下了卡片，拍照给大家，让大家根据照片找对应的位置。

　　林锦仔细观察照片，觉得灌木丛右下角像是山石的一角，记起曾在小湖边附近见过假山，离着不算远，她想着先去那里碰碰运气。一路上，林锦遇到不少连里的同学，由于她平时基本不说话，大家都不熟络，没人提出跟她并行。

　　假山立在一片树林前面，一圈茂密的冬青将它围了一圈然后伸进后面树林的灌木丛，林锦拿着照片仔细比量，不经意瞄见假山的一块棱角挂着块碎布，她翻过冬青到假山跟前，却在落地时不知道踩到什么，没能站稳，整个人向假山歪了过去，眼看脸就要撞上石头，她右掌抵住假山，后肘用力，整个人向左偏了过去，落地滚了一周坐在了地上。

　　林锦微愠，擦擦手掌上的血丝，看向绊自己的东西，却见是一只军训用的胶皮鞋，她探身再向前看，赫然看见从冬青丛里露出半只脚掌，她眯眼向冬青深处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冬青丛深处黑漆漆的一片。

　　“你好？”林锦声音有些沙哑，她小心地向冬青丛走去，伸手拨了一下冬青叶子，透过凌乱的枝丫隐约看见里面有个人的轮廓，她急忙扒开冬青枝，待看清那人样貌时，倒吸一口气，血液直冲头顶。

　　冬青丛里躺着一个女生，头发凌乱，头部被一根冬青枝顶着，扭了九十度落在自己左肩上，面色铁青，眼睛圆瞠，双目一片鲜红，最骇人的是她的下颚向右扯到了耳后面，舌头从嘴里垂了下来，整个口腔露在外面，显然，人已经死透。

　　……余贺？

　　这死人正是林锦的连队同学余贺！

　　林锦失了方寸，连连退步，心脏搏动之快如同要爆炸般，她喘着粗气，胸膛猛烈起伏，脑子里浮起今天上午还在训练方队中活蹦乱跳的余贺。

　　闷热的天气里，林锦如同置身冰窟，周身环绕着凉嗖嗖的轻风，她缓过神来，急忙跳出树丛，跑到主干路上。

　　“有人吗？……有人吗！”，林锦想找人来帮忙，在喊了几声之后，猛然发觉不对劲，原来三五人成群的路上现在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周围空荡一片，聚集在头上的雾气已经沉下来，空气能见度极低，林锦极力远望，却发现整个校园都被笼罩在白色的雾气之中，远处的景物逐渐模糊在雾气之中，雾气贴在林锦身上，如同一层薄冰，冰凉潮湿，林锦眉头紧蹙，环顾四周，不知身在何处再往哪而去。

　　“林锦……”

　　“林锦……”

　　“林锦……”

　　……

　　就在这时，雾气之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男人喊声，喊得正是林锦的名字，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也让林锦莫名的心安，她急忙拨着浓雾，寻声而去，终于看到一个人影，正在雾气中冲她摆手。林锦跑过去，看清这人是辅导员季央，他站在道边的一辆轿车旁，他身后还有一人，弯着腰，脸被车的后备箱挡住。

　　林锦鼻子有些泛酸，大步跑到季央身边，张嘴要提余贺，却先被季央关切的询问打断，“没事吧，脸色很差，不要跑了，休息一下。”

　　林锦冲他摆摆手，示意听自己说，她刚咽下一口气，张嘴要说话，突然瞥见车后地上还坐着一个女生，正捂着胸口做干呕状，林锦瞬间全身僵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那坐在地上的女生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在冬青丛的余贺！

　　“你没事吧，林锦？”季央看着林锦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回头看看地上的余贺，再看看呆滞的林锦，举起手在林锦眼前晃了晃，“林锦！林锦！”

　　林锦全身抖动一下，猛地回过神，“我……我，没事。”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余贺，余贺也正在抬头看她，由于余贺是向上看，在林锦眼里，她的眼里全是眼白，突然，余贺向左歪头，嘴角向右扯，下巴被扯到耳朵后面，与冬青丛里的“余贺”一模一样，林锦“啊”的一声叫出来，把季央和另一个男生吓一跳，惊吓地看着林锦，谁也没注意余贺刚才的那副表情。

　　“林锦，你没事吧？”

　　这次是坐在地上的余贺问得。

　　余贺的声音同往常一样，轻柔得如邻家大姐姐，但此时，传到林锦耳朵里却如同来自地狱的呼声，一点点攥住自己的心脏。林锦再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就跑，却听身后季央焦急的呼声，随后一阵脚步声跟了上来，是刚刚站在季央身边的男生，“你没事吧？我是曲涛，咱俩是一个连的。你不舒服吗？”

　　林锦停下，透过曲涛的肩膀看到他身后，雾气中，余贺笔直地站在季央身后，两人如同鬼魅般站在那里，齐齐地望着自己。

　　林锦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事，我没事，我就是想上厕所了。”

　　“啊”，曲涛呆了一下，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仓皇地答道：“哦，哦，那你快去吧。”说完，便赶在脸色全红之前跑了回去。

　　林锦没有去往别处，而是再次返回假山之处，果然，“余贺”已经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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