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八月初的汶城，气温开始逐渐攀升，烈日蝉鸣不断。
小小的城中村都是密集的水泥砖垒的平房，灰色石棉瓦做的屋檐下，一家挨着一家。也许是为了让满是灰色的的空间好看点，不知是什么人在城中村的巷道中，种下了几颗榕树和槐树。
长了十来年的老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树根把巷道的地面和水泥墙都撑的裂开，知了就藏在枝叶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夏天的夜晚来的迟，已近七点，天还是亮的吓人。
大多数人早就下班，而有些人也开始工作了。
城中村的巷道和院门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些身着短裤短裙的女人，涂着粉色红色口红的嘴上叼着几只吸烟。
有些站着，有些翘着腿坐在板凳上。
夏蝉还在叫着。
吵死了……
穿着白色吊带和牛仔短裤的少女躺在凉席上，用枕头捂着耳朵，似是要以此对抗震耳欲聋的噪音。
咚咚咚——
房间的铁门被敲响，穿着黑色吊带裙，三十五岁上下的女人推门进来。
“出去一会吧。”
女人右手环胸，左臂借势而立，中指食指处还夹着一根烟雾缓缓扶摇而上的细烟。
少女穿把头上的枕头扔在地上，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直起身子。胡乱穿上拖鞋就要走，被女人拦下。
“换件衣服。”
“热啊。”少女不耐烦的用手把遮在眼前的碎发梳到脑后，翻了个白眼。
“那就穿个薄外套，别这样出去。”
少女拿起床位的白色外套，踢踏着拖鞋绕过女人，就往外边走。
“穿上再出去，姜一怀！”
被叫做姜一怀的少女停下脚步，穿上外套拉上拉链。
在路过客厅的时候，顺手从桌子上散落的香烟里拿了几根。又从旁边装满打火机的铁盒里随便摸了一个，和烟一起塞到外套口袋里。
背着身在房间里收拾的女人也没注意到姜一怀的动作。
“走了。”
下楼的姜一怀在楼梯口处迎面碰上了一个提着酒瓶的男人，男人打了个酒嗝，一嘴恶心的臭气熏得姜一怀差点吐出来。
“你妈在不在？”
姜一怀没理，撞开男人的肩膀继续往下走。
“嘿！什么脾气啊。”
出了小楼的姜一怀往城中村边缘走去，停在巷道和接到不过百米的地方，转身进了一条暗巷中。
摸出打火机和烟准备点上，姜一怀才发现手中的烟触感不对。是带着凉意的塑料硬壳，仔细一看原来是根口红。
姜一怀把口红举着观摩了一会，扭开盖子。
她不远处就有一扇拉着帘子的玻璃窗，姜一怀走过去借着玻璃窗反射的亮光，模糊的看到了自己脸。
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口红在自己的嘴唇上描绘着，涂抹轻抿。
鲜红色的。
借着玻璃窗，姜一怀想看看自己的样子，没注意到窗户里传来的声响。
“哎呀，外面有人。”娇嗔的女音响起。
“妈的，赶紧滚！”窗户被重重的拍打，玻璃跟着颤动。
“别啊，碎了要赔钱的，你别拍坏了。”
姜一怀冷漠的走开了，走向巷子更深处没有窗户也听不到声音的地方，靠着墙点燃了烟。
深吸一口藏在口中，她没有咽下去。等到嘴里实在受不了烟雾的刺激感，就一口气全吐出来。
喷散的烟雾没有存活太久，很快就消失不见。重复以上动作，一支烟很快就结束。
星火到滤嘴前一点时，姜一怀把烟头顶在水泥墙上按灭。随手丢在地上，抬脚把粘了口红的烟头踩扁。
天暗下来了，城中村也开始热闹起来。
许幸迷路了。
她刚刚在附近的自助取款机前取了今天的额度，为了省下跨行存钱的手续费，她在附近问了好久才找到许萍办卡银行的存款机。
存完钱的她正要回临时租住的房子，才发现自己低头想事的时候走错路了。走到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灰色建筑，她根本记不住自己刚刚从什么地方走进来的。
就在许萍想找人问路时，撞到了一对在巷子里搞颜色的男女。虽然她以前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事，好歹也看了不少电视和电影。
听着让人脸红心跳额声音，许幸尴尬的立在原地，脚趾都扣了一套海景房。
被人怒吼了一句滚，许幸就尴尬的赶紧转身跑。
跑着跑着，她看见一个女孩神情不善的靠着墙抽烟。本来想上去问路，看着女孩抽烟的狠劲，就没敢打扰人家，只能继续往前走。
结果前面也有人在搞颜色，她都快骂人了，这种事不应该在屋子里吗！
前狼后虎，许幸只能原路返回。改道其他巷道，没想到又转回了原路。
姜一怀看着第四次从自己面前跑过的女孩，按灭最后一支烟，在她经过的第五次开了口。
“喂——你迷路了吗。”
许幸尴尬的扯扯嘴角，“嗯。”
姜一怀打量着眼前这个比她看起来还小的女孩，细眉微蹙。
左右脸泛红肿胀，白嫩的脸颊上还有几道结痂的细长伤口。
明显是被狠狠人打过了。
她听说城中村经常有团伙拐骗小女孩来卖肉的，眼前的女孩像是从里面逃出来的，一直跑个不停，像是躲着什么人。
“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哎，那就麻烦你了，谢谢啊。”许幸看着眼前涂着口红，身边一圈烟头的女孩，连忙感谢。
许幸就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时不时侧目打量这个热心少女。
——她总觉得自己见过这人，就是想不起在哪里。
少女一脸冷漠，颇有十年后的厌世脸美感。一双丹凤眼，大眼前半部分平稳，后面的眼尾上挑，眼神清冷疏离。挺俏的鼻子上有微微凸起的俏皮驼峰，狭长又唇珠饱满的红唇。纤细的脖颈和清晰可见的下颌线……
带着生人勿近的凌厉，美艳的五官又引人注目。
许幸越看越觉得眼熟，自己好像见过加大版的……
“到了。”姜一怀带着许幸在巷道中一路七拐八绕，没走几分钟就到了亮着路灯的街上。
昏暗的灯光下，许幸看着姜一怀的眼神越来越疑惑。
她快速回顾自己的所有记忆，马上就要想到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面容了。
“你看什么，还不赶紧走。往前直走五百米，第三个右转直走半个小时就是派出所，你还不赶紧跑。”姜一怀表示无语，这人看着不大，脑子也不好使。
“？派出所？为什么要跑？”许幸一脸迷茫，误入烟花地也是违法的吗？
“不是有人追你吗？”看许幸迷茫的眼神，姜一怀又补了一句，“在里面的时候。”
“没有人追我啊，我就是走错路迷路了。”
“……那你跑什么！”
“咳……撞到别人哪个，有点不好意思。”许幸脸颊微红。
姜一怀彻底没话讲了，完全是自己脑补过多会错意。懒得继续和面前的人多说，她转身就要回城中村。
“等等，谢谢你带我出来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咕——
从中午嫌热就一直没怎么吃东西的姜一怀，肚子很争气的响起来。
“想吃什么我请客。”许幸还没消肿的眼睛一弯，肿胀的眼皮把她满是闪亮星星的黑眼珠都盖住了。
两人坐在街边一家小餐馆里，许幸先给许萍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回去吃饭了，又把菜单递给姜一怀，示意她先点菜。
姜一怀：“你确定你有钱结账吗。”
“不要小看人啊，吃一顿饭还是绰绰有余的。”
姜一怀谨慎的点了两个菜，六块钱的炒青菜和十二一盘的鱼香肉丝。许幸又加了两个肉菜，在姜一怀的表示浪费的抗议中说明自己吃不完会打包回家的。
许幸慢条斯理的夹着菜，瞅准姜一怀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的时候开口。
“我叫许幸，能问问你的名字吗？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又一直——”想不起来。
“姜一怀。”
许幸：“姜一怀？！”
许幸夹菜的手却停僵硬的在半空中，一脸不可置信
“听说过我吗？哼，在县城里的学校我确实挺有名的。”姜一怀不屑的冷哼一声。
看着姜一怀的脸，许幸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觉得她眼熟了。
十五年后被判处死刑的美女杀人犯——姜一怀。
是她无数次在各种新闻和短视频见到的，剪了寸头身穿蓝色囚衣的犯人。
那双死寂、灰暗又毫无感情的眼眸的主人。
【你觉得你母亲的职业，被嫖客杀害这两件事，对你的人生有影响吗？】
【你没成年就和你的丈夫在一起，是想在失去母亲的庇护下重新找到可以依靠的港湾吗？】
“你的妈妈……”
看着神色复杂的许幸，姜一怀知道她想问什么。手中的筷子被抛到瓷盘上，发出「叮当」一响，姜一怀面如寒冰。
“对，我妈妈是个站街女，让你和站街女的孩子一起吃饭被恶心到了吧，真是不好意思了。你说请客的，我可没钱结账。”
姜一怀起身离开餐馆，快步从沿街小巷跑进城中村。许幸站起来想追上去，被坐在门口的老板娘拦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等等！姜一怀！”她想解释自己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姜一怀没有给她机会。
“没给钱呢！别跑啊！”
许幸被老板娘拉住手腕，只能先付钱，看着姜一怀消失在昏暗的巷道中。
天黑了她对里面环境不熟悉，不敢贸然进去。
许幸拎着打包盒，回到了和许萍一起租住的小区里。她租的这间房是拎包入住的，家具电器一应俱全，还能短租一个月。
许萍在厨房里做着绿豆汤，她从来没用过燃气灶，都是许幸教她怎么开火，辨认开关的。
今天她特意买了一些绿豆来煮汤，准备放在冰箱里冷藏。等明天许幸出门用杯子装上一点，解暑降热。
听到开门声，许萍从厨房探出头，“望男你回来啦？”
“妈，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叫赵望男，我叫许幸。和许萍女士一个姓的许，要许萍女士幸福的幸，记住了吗？”许幸把手上的菜放到餐桌上，把手插在腰上鼓着脸颊，佯装生气。
“记住了记住了，你来尝尝妈做的绿豆汤。你别说，这燃气灶还真好用，都不用劈柴烧火了。”许萍拿着汤勺，盛了点绿豆汤。
短短不到半月，许萍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在赵家时任劳任怨的、顺从温良的样子，像是回到十几岁的少女时代，为着理想努力的样子。
充满活力，坚韧阳光。努力接触学习许幸讲授的世界和知识，虽然不明白许幸怎么知道这些，也没有过多询问。
她只明白，许幸是她的女儿，这点没有变。
“好喝耶！我妈真厉害！”许幸喝了一口绿豆汤，踮起脚尖兴奋的在地板上跳舞，“是冰的就更好喝了！”
“是吗，我等会就放冰箱里！”
看着许萍惊喜的样子，许幸也发自内心的扬起嘴角。许萍现在也不过31岁，和自己重生前差不了多少。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我还有机会让您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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