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程雅雯的日记
公元623年8月27日（继续）
夏日炎炎，大堂外传来一阵阵悠长而响亮的蝉鸣，这声音极富韵律，丝毫没有被堂外围观百姓发出的时而低沉暗哑、时而高亢尖锐的人类噪音所打扰。
被相隔千年的、两个迥异的世界折腾一番之后，尤其经历了昨晚令我毕生难忘的牢笼之夜，此刻的我跪在地上，强忍着全身又热又痒，脑子开始琢磨着我们在这里的未来。
这是我这个人类应该去考虑的，指望不了那个五岁的机器人，而且机器人幸福地摆脱了人类生老病死、一日三餐填饱肚子的苦恼。
身后传来百姓切切私语的声音，从那些隐隐传来的字句，我大概猜出自己目前的情况。这个昨天晚上被巡逻的官兵捉住的妖女，一夜之间已经是长安城内口口相传的大明星了。想到这我颇有些得意，在未来的那个世界，我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大学生。
当然，成名原因不是什么那么令人鼓舞，关键是“妖女”二字。我寻思着这三年以妖女的身份赚点银子养活自己的可能性。
可跪得酸麻的膝盖把我揪回了现实。我试着把重心后移，坐到自己的小腿上，这样似乎好了一些。
当我四下张望的时候，陡然发现伫立在大堂两侧的衙役们正在好奇地注视着我，看来我需要习惯时时刻刻成为焦点的感觉。
身侧的欧阳云飞很规矩地跪着，高大的身形几乎纹丝不动，低着脑袋，似乎正在思考他的人生。
身后大堂外的人群中传来热闹嘈杂的人声，雍州府尹不在堂上，下面这些人就像在城隍庙看庙会一样，我甚至还能听到小吃摊、冷饮摊传来的具有陕北调子旋律、极具煽动性的吆喝声。
听上去美食众多，胡饼、汤饼、烧饼、蒸饼，粟米粥、稻米粥、麦粥，羊羹、鱼羹、虾羹、蛤蜊羹我细细甄别着食物的种类，穿堂风带着各种美味儿的香味飘然而至，没吃早饭的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顿时饿了。
确切地说，又馋又饿。
食物的香味将我包围，我的心间如同猫爪子在挠，不时地回头张望。
身后本来只有一张张脸孔的画布上又增加了不少大唐美味儿。男女老少仿佛故意在刺激我这个饥饿的异乡人，尽管艳阳高照，脑门子上冒着汗，他们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中的各种冒着热气的大饼，大口喝着羹汤，砸吧着嘴巴
一种难以形容的愤懑之情从我的心底升腾而起。
愤怒可解决不了温饱问题。紧接着，我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饥饿感，全身发虚冒着冷汗，索性眼睛一闭，身体晃了晃，然后像根面条一样软软地倒在地上。
这应该是城隍庙节目的高潮部分，周围就像炸了锅。
“哎唷，妖女昏倒了，”
“这妖女道行太低啊，”
“长得挺漂亮。可惜是妖女，”
“她那身衣服着实奇怪，”
“来人，赶紧拿水来，这妖女若有不测，老爷要怪罪的！”这应该是衙役在喊。
身下的青石板透着凉气，我舒服地躺着，悄悄地把腿伸展开来。
装病真是一个古今通吃的妙招。
耳畔传来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听上去衙役们忙着出去给我找吃的。
我微微地睁开眼睛，露出一条细缝，视野中欧阳云飞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神奇啊，我居然能够感觉到他的关心与焦急。
这是错觉吗？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
他盯着我，继而眼神中透出茫然不解，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真是个孩子。
就在我入迷地观察着他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碗茶汤。从昨晚睡着以后到现在，这可是我的第一口水，几乎不假思索，也顾不得什么妖女形象，我忽地坐起身，双手抱着青瓷碗，咕噜咕噜就把一碗温热的茶水灌了进去。
紧接着，一碗绿豆粥又递了上来。我丝毫不客气，抱着碗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将一碗粥招呼下去，然后满足地咂了咂嘴巴，将手中的碗还了回去。
吃饱喝足的我心情大好，索性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耳畔传来衙役们“威——武——”的低沉嗓音，那道墨绿色的身影已经从后门走出，径直走到高大的桌案前，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啪塔”一声重重拍下。
周遭如同赶集一般的喧哗声刹那间寂静，就连外面树丛中传来的蝉鸣也停住了。
“现本府判决如下：欧阳云飞乃是大唐子民，未触犯大唐律法，立即释放。”接着，他那锐利精明的眸光望向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你嘛，没入官妓，立即送往平康坊。”
“大人，”我忽地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没有触犯大唐律法，为何要惩罚我？！”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在这个世界，估计还没有哪个平民百姓敢当堂质疑官爷的判决。
他那张国字脸上涌起一抹厉色，手中的惊堂木又重重拍下，怒斥道：“你这个异邦妖女，真是胆大包天，在这大堂之上，岂容你撒野。来人，立即把她带下去。”
“我冤枉啊，”我大声喊道：“我要上诉，我要见你们的皇帝。”
连我都佩服自己的勇气，没办法，我们这些未来人的脑子里面就信一个“理”字，而“理”字似乎在这里大不过一个官字。
就在我被衙役押着向后堂走去的时候，我扭头望向依旧站在大堂之上的欧阳云飞，他的面部表情依然平静无波，可那高大的身形却一动不动，不知所措的他就像一个正在远离自己家人的孩子，乌黑明亮的眼眸追随着我。
“云飞，”我大喊道：“你一定要来找我，记住我们的约定。”
没一会儿，我便被衙役押着从府内的侧门出来，外面已经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候。
马车行驶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我沉浸在难以抑制的悲伤和愤怒当中，突然意识到命运已经拐进一条通往地狱的岔路，在那里有生不如死的日子等待着，一想到会有很多令人恶心的男人会我顿时失去了活下去的欲望。
这是一种绝望的感觉，彻骨绝望。
刹那间，这个狭小的、坐了三个衙役外加一个我的空间不再闷热难耐，只有冰冷将我包裹住，即将把我埋葬。
我喘不过气来。
车外传来美好生活的声音，那是一首温暖的、混合着小贩热情的吆喝声，孩子呼唤母亲的清脆嗓音，悠扬的琴音，马蹄敲击地面的嘚嘚声那是一首焕发着勃勃生机的生命交响曲。
我渴望活下去，幸福美好的生活。
我撩开车帘，贪婪地张望着幸福欢快的、别人的生活，却发现在杏黄色的阳光映照下，一道高大的锗赤色身形正紧紧地跟在车后，形单影只的他茫茫然就像一个没了妈的孩子。
我的眼泪如同泉水般涌了出来。
车厢里一片沉寂。衙役们只想尽快完成任务，每个人只关注自己的那个部分，没有人关心别人的死活，这就是现实。
而后的一切更像是一场悲剧的序曲：马车到了目的地，我被带进了一家叫做“碧华坊”的青楼，衙役们很快就与鸨母完成了交接，揣着一包银子离开了。
我就像一个牵线木偶，被一个个女人牵着，穿过一条条陌生的走廊，面前晃动着一张张涂脂抹粉的妖冶面孔，一个个衣裙轻薄的身影，仿佛在展示着我的未来。
等我从绝望、麻木的恍惚间恢复了些许意识的时候，我正坐在一个注满了热水、水面上飘荡着紫红色玫瑰花瓣的木桶中。
那氤氲的热气将我那僵硬半死的意识唤醒。
“小雅，”我的目光落在手腕上正散发着蓝色忧郁光芒的水晶石手镯上，这个手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在那个时代，人类已经掌握了复合水晶的制造，水晶不再是水晶，而是凝聚了艺术、信息、生物医学等科技的复合体。
明亮的阳光从窗口流泻而下，水晶石散发出的色彩根据人体的生理特征，诸如体温和心率，组合佩戴者的心情指数，在一个复合模型的主导下产生一个输出，对应着一个色系，此刻的它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我阴郁的心情。
“在，主人！”手镯被唤醒，进入对话模式。
“你帮我记住这个日期：公元626年8月26日，在这一天，我一定要跟云飞在一起，这样我才能回去。”
“是，主人！”
“你给我来点音乐吧！”静谧的耳房内飘荡起了嘶哑的、带着沧桑感的男声，恰恰契合现在的心情，伴随着那熟悉的歌词和旋律，我和欧阳云飞的过去在眼前一幕幕浮现出来。
那熟悉的音乐唤起了我坚强地活下去的决心，我一定要坚持住，在这三年，无论怎样悲惨的命运等待着我，折磨我，我都要挺过去，只要是活着，一切都可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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