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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政治正确


“我认为,波兰更需要的是尽快敉平灾难、减少牺牲,而非投入更多炮火,流下更多鲜血!”
    在万众瞩目当中,艾格隆以慷慨激昂的语调,诉说了自己对和平的热爱。
    而这其实也变相向世人宣告,自己绝对无意带着法国强行下场,武力去干涉波兰的动乱,所以没有任何人需要担心一场新的大战突然爆发。
    “不武力干涉”,这就是他的基础立场,也是他必须明确、不容许有丝毫暧昧的表态。
    而在场的议员们都是聪明人,他们当然能够轻易地就从皇帝陛下冠冕堂皇的宣言里,听出他真实的意思。
    一时间,整个议事堂突然陷入到了异样的寂静当中,好像所有人都在思考自己在事态进一步清晰化之后,应该做出何种反应。
    这个时候艾格隆自然容不得冷场,就在这时候,一批早就得到了授意的帝国派议员,立刻热烈地鼓起掌来,用喧闹的喝彩压制住了所有其他杂音,并且带动了场内所有人的情绪。
    在这种雷鸣般的掌声当中,一小部分人虽然故意在起哄,但是并没有他们犹如是狂潮中的小小浪花,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眼见现在自己压制住了全场,艾格隆心里也更加从容。
    眼下,虽然有一小部分帝国的反对派在故意鼓噪,制造“我们要保卫波兰”的舆论,但是他们毕竟势单力孤、不成气候,而且他们虽然占据了某种“政治正确”,但也很难说服刚刚从大战当中走出来的法国人民,再去为遥远的波兰流血。
    喜欢波兰讨厌俄罗斯但不想打仗,这才是真正的主流民意,而现在自己就踏在这个主流民意上面走钢丝。
    现在既然已经斩钉截铁地表示不以武力干涉,接下来就是艾格隆早已经准备好的正面输出了。
    “诸位,让我们抛开种种陈词滥调,让我们注视一下一切的根源,这场血腥的战斗难道是波兰人民愿意看到的吗?难道波兰人民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何种强权,又将得到何种可怕的打击吗?不,只要有正常理智,他们都知道。
    但即使知道自己面对着何种庞然大物,波兰人民仍旧顽强地站了起来,英勇地搏斗着,抛头颅洒热血,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任何一个不怀有偏见的人都能够知道答案!那就是为了人的尊严和自由,为了我们的先辈曾经抛头颅洒热血得到的东西!不管这种反抗究竟符合不符合所谓的“法理”,但波兰人民不甘奴役、争取自由的壮举,却依旧值得同情。
    试问,在我们这个年代,难道一个民族真的甘愿遭受另一个民族令人窒息的压制和奴役吗?不!这是完全不合理的!它既不符合基督徒的仁爱,也不符合法兰西所认同的博爱,为了改变这种荒谬的现象,我曾经单枪匹马为希腊民族战斗过!如今,为了欧洲的和平,我不能再滥用武力,我希望和平,但即使如此,我的内心当中,仍旧对波兰人民的遭遇感到同情,对他们的勇敢抗争感到钦佩。….

    我不知道这场纷争到底会如何结束、会以何种方式结束,但我呼吁波兰王国的合法统治者在今后能够看到波兰人民所遭受的痛苦,能够以基督徒应有的怜悯来抚慰他们,让这一场可怕的动乱不再重演;同样,我也愿意尽我所能,帮助那些在这场动乱当中受苦受难的波兰人民!所以,我在此庄严宣告,在这场动乱期间,每一个因为躲避战乱而流离失所最终跑到法兰西境内的波兰人,都将可以安全地留在这里,并且得到应有的人身自由权利,他们的财产也将得到尊重,他们不是难民,而是我们遭遇不幸的朋友和兄弟!
    我坚信,只有在自由之花遍开于欧洲的时候,法兰西人的自由才会有确切的保障,法兰西将会一如既往,敞开怀抱,接纳一切热爱自由并且为之抗争的人!”
    说完之后,艾格隆又微微向对面列席的议员们微微躬身,以谦卑的姿态结束了这一场发言。
    而这段话,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瞬间就引爆整个议事大厅,不光议员们纷纷鼓掌,就连旁听的民众也大声附和和鼓噪了起来。
    “自由万岁!”“帝国万岁!”类似的欢呼声响彻在整个议事大厅当中,一时间平常吵吵嚷嚷的议事堂此刻却显得空前团结、可谓是慷慨激昂——
    无论怎么看,艾格隆这番话都犹如是重磅炸弹,因为此刻的波兰不仅仅是被俄国一家所统治,普鲁士和奥地利也分了一小份,他们自然也属于艾格隆口中的“奴役民族”。
    再加上他又在这里大肆鼓吹什么自由,不止是和沙皇“硬刚”,甚至连普鲁士、奥地利和西班牙这样的君主专制国家,都被他AOE了一番。
    不过,他倒也不是脑子发热对着所有人跳脸,而是精确地把握了尺度。
    他先明确“绝不武力下场”,让所有人不用担心最坏情况,然后再一句句表达对波兰人民的同情,对自由的尊重,这些话就算再怎么难听,别人也不可能以此来攻击他,毕竟这也是这个年代的“政治正确”之一。
    所以,各国面对他的这番宣言,估计都会冷处理不做任何置评,顶多俄国人公开抗议他干涉内政罢了——不过这也不要紧,艾格隆从来不怕和人打嘴仗和笔仗,现在是沙皇理亏他就更不怕了。
    至于“无条件接受波兰难民”这一条,虽然艾格隆说得非常漂亮,充满了仁慈和博爱,但稍微一个有分析能力的人,都能够很轻易的发现,法兰西皇帝这一番看似“崇高”的许诺,实际上完全就是在开空头支票。
    首先,波兰现在就是一个内陆地区,根本没有出海口(东普鲁士和但泽港都掌握普鲁士王国手里),他的国民想要大规模离开波兰并不容易。法国和波兰并不接壤,中间还隔着一大片德意志邦国,这些德意志邦国眼下躲避“革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允许大批的波兰“叛民”大摇大摆地从穿过?….

    其次,眼下的时代,并不是高度贸易自由、商业蓬勃发展的工业化时代,而是一个农业时代,尤其是在贫穷的东欧,绝大多数人都是农民,他们唯一的财产也就是他们的土地,有些人甚至连土地都没有只能跟地主租佃耕种,更有许多人是没有自由的农奴。
    以这些人的受教育程度,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法兰西皇帝这番宣言;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敢抛弃自己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跑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异国讨生活。  在农业时代,“故土难离”才是大多数人的常态,人们依靠土地生存,也自然会被土地所束缚。
    所以,能响应这番号召、并且有能力离开波兰来到法国避难的,要么是有家有业的贵族和商人,要么就是有一技之长的人,这些人第一人数不多,第二从经济上来说他们也是“有益”的,法兰西向他们敞开怀抱非但不会给国家造成什么损害,反而会有助于提升它的经济实力和国际威望。
    看似无条件,实际上这个空白支票是稳赚不赔的,艾格隆自然可以随便说大话。
    总而言之,经过这一番精心炮制的宣言,艾格隆一改之前的冷处理姿态,化被动为主动,主动抢占了国内和国际舆论的制高点。
    他一方面迎合了主流民意,公开表态了对波兰的同情和支持,甚至愿意敞开国门接纳难民,这一下反对派也被堵得没话说了,他们总不能继续公开叫嚣和俄国开战;另一方面,他也在国际舞台上公开地和俄国叫板,向整个欧洲渲染了对俄国的敌意。
    虽然这种敌意现在可能还起不了什么作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沙皇的血腥镇压,必然会激起欧洲其他地方的反感和恐惧,整个欧洲的“恐法”情绪自然会被“恐俄”情绪所替代——毕竟,法国人来了虽然会烧杀抢掠,但至少还会推行相对进步的民法、减少封建主的压迫;俄国人来了,那就是文明的毁灭,比较起来哪个更可怕一目了然。
    在连绵不绝的掌声和欢呼声当中,艾格隆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也将法兰西的整体立场,明确无误地向整个欧洲展示了出来。
    谁也不用担心法国下场引起一场大战,波兰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了:波兰英勇的抗争将会持续几个月,然后在被动员起来的俄军铁蹄下被压垮,重新沦亡,波兰人民将会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甚至原本还拥有的一点自治权利也会被剥夺殆尽,他们将会为自己的抗争支付沉重的代价,自由的火光也将熄灭。
    不过,这并不是终点,因为波兰人就算再度被征服,他们也不可能认同沙皇的统治,他们会把这种反感深藏在心,并且在接下来的时光,利用一切时机继续争取自由。
    而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一大批波兰流亡者将会蜂拥到巴黎来,他们中的才智之士可以为他所用,也将成为法兰西重建东欧影响力的一大助力。….

    结束发言之后,艾格隆并没有立刻带着自己的随从们离开波旁宫,而是在旁边的休息室里,和自己的首相塔列朗亲王碰面——虽然塔列朗亲王因为年事已高平常都是深居简出,但在皇帝陛下发表重要宣言的时候,他作为首相自然也应该到场。
    “首相阁下,您认为我今天表现如何?”艾格隆笑着问。
    “非常不错,陛下。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调子过于激昂了一些,刺激性太强”塔列朗亲王直言不讳地回答,“不过这倒是影响不大,毕竟您这么年轻,气盛一点也很正常,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就好。”艾格隆笑了笑。“那接下来就劳烦您了。”
    没错,艾格隆在台面上唱尽了高调,摆出一副自由守护者的姿态;在台面下,自然也需要有人和各国沟通,平息任何有可能的国际争端,而这自然就是塔列朗亲王最擅长的领域了。
    “您的话注定会让您受到邻国的攻击,不过这无所谓,因为他们现在不值一提,唯一让人忧虑的是您也冒犯到了英国……”塔列朗亲王小声向艾格隆解释,“他们现在也是奴役民族——”
    如今的英国,当然还不是所谓的“自由灯塔”,相反他和其他君主国就算有区别,那区别也不大。
    虽然英国是议会制国家,但是议会的选举权仅仅只限于极少数人,普通民众根本无法参与到国家政治当中;而且,它还奴役着千百万异邦民族——海外殖民地倒是无所谓,谁也不在乎什么海外殖民地,更没有几个人在乎他们的自由和人权,但爱尔兰那几百万人可就摆在欧洲地图上呢……此时的爱尔兰人就承受着残酷的压榨,几百个英国新教徒地主就占据了它大半的耕地。
    所以艾格隆这番话漂洋过海传过去,英国人恐怕也会觉得“打脸”。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在1831年这个时间点上,“自由”和“人权”同样也是英国那边的主流舆论思潮。
    在1829年,英国颁布了《天主教解放法案》,解除了两百多年来对天主教徒担任公职的限制,因此对大多数都是天主教徒的爱尔兰人,也在逐渐让步。
    在未来不久的1833年,英国人还颁布了法律,永久禁止了英帝国范围内任何形式的奴隶制,甚至还授权皇家海军打击各大洋上的国际奴隶贸易。
    当然,这些所谓的让步,更多还是表面功夫而已,压迫仍旧极为剧烈,并且将会在未来制造出更多、更庞大的人道主义灾难,但是至少在舆论上,英国人现在就是偏向于自由主义的。
    艾格隆这一番政治正确的高调,虽然也膈应了英国人,但是至少也迎合了英国目前的主流舆论,他们并不会为此感到反感,更不会跑出来抗议他。
    至于私下里的沟通,塔列朗亲王自然有办法去办好,不用艾格隆担心。
    所以,在这一场国际危机当中,艾格隆也算是化危为机,在国内国外的舆论场当中都占据了优势地位,至于波兰人民的牺牲……那就只能深表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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