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最后一曲（完）
桦博给哭泣的薛月递了一张纸巾，薛月道谢之后接了过来，欧阳自从听这个故事之后就一直在沉思着什么，像一座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薛月看他许久不说话，急得眼泪水都要掉下来：“是我爸最后一个愿望了，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去，哪怕只拉一曲都可以……无论要多少钱都可以，这是我爸最后的愿望了……求求您，求求您了……”
欧阳沉声问道：“你父亲真的这么说过吗？他跟你说‘始终少了一点，终归是个机器人，真正的艺术只有人类才能表达’这样的话吗？”
“千真万确！”薛月连忙回应道：“我爸爸是真的特别热爱音乐，他从小就让我去学小提琴……能够在现场听到您的表演是他毕生的愿望，求您了，真的求求您了，求你一定要完成他的这个心愿啊……我知道我研发的音乐机器人可能给您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利，您打我骂我都没关系，但我爸爸是真的很喜欢您的小提琴，求您一定要满足他这个心愿……”
眼看薛月心一急又要下跪，博桦赶紧给她扶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啊……真是……”
欧阳淡淡用眼睛扫过了薛月一眼，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刚刚说……你会拉小提琴?”
薛月和桦博都微微一愣，不知道欧阳现在问这个干嘛，薛月连忙点了点头：“会的，从小到大我爸对我都要求很严格，请来最好的老师教我弹琴，我爸他是真的很喜欢小提琴，他一直把您当做是我的目标，让我以您为目标去奋斗，只是我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父亲的标准……所以后来才去开发了音乐机器人……”
欧阳随手指了指小提琴：“拉一曲给我听听吧。”
桦博不解的问道：“欧阳，你要答应就答应呗，让人家拉琴干嘛？”
薛月也连忙摆手：“这不就是班门弄斧吗，我怎么敢在您面前拉小提琴……”
“没事。”欧阳淡淡的说道：“我只是想听一听而已。”
薛月虽然不知是何意，但现在他毕竟有求于人，于是没多问，拿起小提琴就拉了一首自己最拿手的曲子……
一曲终落，桦博摇了摇头，下意识的开始点评起来：“不行不行火候不到家，这首曲子我听过很多遍了，欧阳教出来的徒弟都比你强……”
薛月脸色微微泛红，小声的辩解到：“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音乐天赋……所以才会……”
其实现在桦博也早就在听薛月声泪俱下的讲述故事的时候已经叛变了阵营，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欧阳，人家小姑娘一曲也拉完了，你说你是去还是……”
“很难听。”欧阳直接打断了桦博的话，直直的盯着薛月：“说真的，你的小提琴水准有待提升……”
薛月轻咬着下嘴唇，眼神复杂的看着欧阳，却只见欧阳微笑道：“但是我听出来了，我听出了你的急切，听出了你的恳求，也听出了你的真心。”
薛月马上明白过来，窃喜的看着欧阳，吞了吞口水，兴奋的看着他：“那您的意思是……您会去我家吗？”
欧阳站了起来，之前的冷静的外表荡然无存，仿佛压抑在体内的情绪顷刻之间全部爆发了出来，眼神中闪烁着如同拿到了崭新玩具的孩童一般兴奋的光，说道：“好，你家在哪？我去！我一定要亲眼见见这个真正了解艺术的人……”
“谢谢谢谢，太谢谢您了……”
……
桦博开着车很快把两人送到了薛月在家门口，在路上，桦博总是忍不住回头，因为坐在后面的欧阳一路上都激动的像一个刚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脸上挂着期待的微笑，眼中充满了急切与向往，认识他那么久了，桦博还是第他次看他高兴成这样，忍不住也摇了摇头，看来这一类人都是这么的渴望有一个真正懂自己的知音……
欧阳真的感觉有一头小鹿在胸口乱撞，他用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忍不住摇了摇头，嘲笑着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心血澎湃的感觉了……
他在期待着见到那个人，并且引发了他强烈的表演欲，就像是刚刚学琴那一会儿呵呵把好不容易练熟的曲目拉给家长或者老师听的时候，那种期待着夸奖和赞许的目光的态度……他已经好久没有拥有过了……
自从他出名以来，各式各样的荣誉和赞许充斥着他的生活，但是他却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期待和享受的感觉，现在他终于又一次找到了那种血液在沸腾，灵魂在燃烧，如同少年一般的热血。
现在居然还有人在懂得真正的艺术……现在还有人仍然明白，真正的艺术只有人类才能创造，现在还有人坚信机器是没有灵魂的……
他想要把音乐送给这个人，想在那个人面前表现完美的自我，去结交这个朋友，和他畅谈自己对音乐对艺术的每一个想法，轻松愉快的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欧阳虽然没有和他见过面，但是他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绝对会是相见恨晚的好朋友，百年难遇的知音……
毕竟，在这个人人都骑摩托开轿车的时代，伯乐相中千里马的几率已经越来越低，既然遇到，怎能不努力抓紧……
……
薛月悄悄的打开了门，对欧阳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俏皮的笑道：“欧阳先生，我爸现在应该在睡觉，等过一会儿我爸醒来之后肯定要听小提琴，您到时候就直接给他拉就好了，也不用讲话，我就跟他说是机器人，给他一个惊喜，然后你再告诉他，其实您是本尊亲自过来了，最近我爸心情一直都不好，我希望他可以多笑一笑，我好久没有看见我爸惊喜的表情了呢……”
欧阳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有几十年没有像这样精心的策划为某人准备一个秘密的大惊喜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小学还是初中？这种幼稚的事情一般是小朋友才会去做的，但他现在的确非常开心，而且是从心底里涌现出的喜悦……
“咳咳……”
沙哑的咳嗽声响起，薛月急忙跑了进去，不一会儿从房里传来了她的声音：“爸，您起来了？好点了没？”
沙哑没有一丝声调的声音响起：“唉，这还能好点吗？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老早就没用了……就想死之前还能现场听一听真正的小提琴曲……唉，可惜现在是走也走不了喽……得把这个想法带到坟里去了……”
“别说这种丧气话嘛，您一定可以好起来的。”薛月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雀跃，悄悄的给欧阳使了个眼色：“那我现在就让机器人给您拉一曲？我又调整了几个数据，百分之百做到了与人类相同，这次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傻丫头啊，这哪里是什么数据能调整的……这是艺术啊……”季风叹了口气，早已失明而变得空洞的双眼之中布满了失落：“不过也没别的选择了，好吧……”
薛月心中窃喜，连忙给欧阳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现在开始，欧阳会心一笑，拿起小提琴，行云流水的动作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多余的声音，片刻之间，悠扬的乐曲响彻了整个房间，欧阳尽心尽力的演奏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登台演出的时候，期待着别人的评价和赞许，那一种懵懂的冲动……他的心底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团蜂蜜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演奏感觉了，这种期待着别人评价，享受着表演的过程，想把快乐带给别人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有这样一个还懂得什么是艺术的人……真是太好了……
一曲罢了，想必季风还沉迷在音乐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吧？欧阳脸上简直笑开了花，刚想亮出自己的声音吓唬一下季风，也能给他制造更多的惊喜，却见季风摇了摇头说道：“可惜还是差一点……”
此话一出，不仅欧阳如同五雷轰顶，就薛月整个人都愣住了，和欧阳面面相觑，他们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薛月小心翼翼的问道问道：“您……就没有没听出点别的什么？”
“还能听出什么？不是每天都一样吗？”季风说道：“不过是一个铁盒子拉出来的小提琴，能有多正宗？根本就一点灵魂都没有……”
薛月瞬间就急了眼：“可是……”
眼看薛月就要说出真相，欧阳连忙制止了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不要这么尴尬吗？还是为了至少维持季风在在心里的小提琴地位？反正欧阳只知道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让他闭嘴，闭嘴……
不要……再说下去了……
欧阳悄悄的退出了这个地方，尽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到了安全的地带之后他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扭头就跑……
薛月本想追出去，但是看了看季风，又只能以担忧的眼神看着逐渐跑远的欧阳……
是的，欧阳逃离了那个地方，逃回了自己的家里，一进门，他就颓废的坐倒在地上，靠在门板上，重重的喘着粗气……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着不远处的小提琴，这到底……到底是为什么……
“差一点……差一点……”欧阳喃喃自语着，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掌，似乎是真的疯了。
不远之处，同样有这一台音乐机器人，这是别人送给他的，他不好推辞所以虽说心中不悦但仍然收下了，本想着随便找个什么时候再转送给别人，他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打开那台机器，但现在，他动了……他巍巍峨峨的按开了机器的启动按钮，选择了系统自带的小提琴模式。
他家里小提琴少说有五把，他随便找了一把出来，他就想听一听，他就想确定一下，他就想知道，这个“差一点”，究竟是差了哪一点……
悠扬的音乐从机器人的手中飞到了欧阳的耳朵里，在欧阳的脑海里扔下一颗又一颗的炸弹……
欧阳笑了笑，从机器人的手中粗暴的抢过了小提琴，机器人浑然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依旧持续着拉琴的动作，他只是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在行动，有没有琴对他来说都一个样……
“呵呵，呵呵呵……”欧阳似乎是疯了，一边笑着，眼泪却从眼角滚落，他自己拉起了小提琴，没有人听，没有人看，悠扬的音乐照常响起，一样的曲子，接着刚刚的段落，身后的机器人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两个身影几乎要重合，仿佛是欧阳的影子一般，不分你我……
“呵呵，可惜还是差一点……”
“可惜还是差一点……”
“差一点”
……
血色弥漫，本来带来优雅与享受的小提琴被粗暴的扔在了地上，破碎的木屑似乎还带着曾经的光芒，杂乱无章的琴弦如同恶魔的爪牙一般张牙舞爪时发出阵阵颤音……
第二天，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了一则震撼人心的消息——殿堂级的小提琴演奏家欧阳被发现自杀在家中……
一时间网络上众说纷纭，有人称欧阳是为情所困，还信誓旦旦的拿出了所谓的“证据”，也有人称欧阳其实并非自杀，凶手另有他人，更有人这次是抨击了现在已经大红大热的音乐机器人，认为正是它扼杀了本应是这个时代宠儿的人。
但也有不少欧阳的忠实粉丝意识到，欧阳已经死了，也就是说，昨天才落下帷幕的现场演奏，便是欧阳最后一次演出了，不少人捶胸顿足，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抽出一点时间去听大师的最后一曲……
没有人知道，他的最后一曲是献给了自己……
更没有人知道，当时在倾听的，只有一个不会讲话的机器人，如同影子一样和他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就是一代宗师的最后一曲，献给自己，更献给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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