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四 医院

　　林玥妈妈拽着付辛妈妈身上盖着的那层白布哭得倚着墙，几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付辛爸爸从看见那一刻起，就是懵着的，他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傻站在那。

　　他刚到医院没多久，就签下了付辛妈妈的手术同意书，同时也见证了她的死亡。

　　付辛妈妈去世的那一个晚上，所有人的情绪都是低沉的，他们还没有告诉付辛。然而，于此同时，传来的消息却是付辛的腿在比赛中受伤了，需要手术，如果不手术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正常走路，但即使，对以后的比赛也可能会造成影响。

　　付辛一家像是一瞬间遭受了灭顶之灾。从小到大，付辛一家都把对未来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付辛的腿上。他们从小便对付辛要求严格，严苛到他们全家每天的饮食都要根据付辛比赛的需要来精确控制。

　　本来付辛妈妈的突然离世，就已经让付辛爸爸足够受打击，他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知道付辛的消息后，更是，精神崩溃。

　　付辛也住进了医院，林玥告诉了他，他妈妈去世的消息。他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也许早在之前，付辛爸爸跟他通电话的时候，言语间就已经预兆了某些事情。毕竟，他们之间是联系紧密的家人。

　　付辛只是静默着，从不开口说话。林玥让他不要担心，好好准备手术，以后脚只要调理好，肯定会慢慢开始恢复的。

　　林玥不敢离开医院，因为害怕。见到付辛爸爸的表情就觉得害怕，更害怕付辛沉闷着不说一句话的表情。她一次从付辛病房路过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传来，付辛爸爸与付辛激烈争吵的声音。

　　他们大部分争吵都是围绕着比赛的事情和他妈妈生病的事情。两个人的情绪似乎都已经达到了一个顶点，互相叫嚷着谁也不肯让谁。

　　他们之间的争吵声与医院外面的喧嚣声交融在一起，没有人愿意为听到里面的争吵声驻足，在医院里争吵和哭泣原本就是最最平常的事情。

　　最后，所有的争吵声在医生剧烈的破碎声和叫喊声中停止。林玥听见里面付辛爸爸慌忙的脚步声，她也推门走进去。

　　林玥站在门口，看着付辛手上拿着一个破碎的玻璃瓶子，那上面流淌着血，同样流淌着血的是他的腿。他倚着后面的床，双脚站在地上，小腿上的血从脚上蔓延到地上。他的伤口深可见骨。

　　付辛的腿上总共缝了十五针，他出来的时候，微笑着告诉她，他决定放弃手术，以后也不会再参加任何比赛了。他让她不要呆在医院了，让她回去。

　　林玥看着他的脸，脑内重叠的，是他十二岁第一次参加田径比赛拿了一等奖，站在领奖台上满脸汗水笑着的样子。

　　而此刻，林玥看到江耀北脸上疑问的目光，内心不知为何想起来的却是付辛躺在医院病床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小玥，幸好你没有跟我在一起。一个现在这样的我自己，拿不了任何一个第一名，也不配你喜欢我。

　　林玥在机场看着江耀北，最终还是摇摇头，说：“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江耀北见她的表情，没有继续往下追问。他问她，要去哪。林玥摇摇头说不知道。江耀北便带着她去国家队。

　　今天恰好是国家队的休息时间，训练馆没有开放。江耀北没法带她去。但往常林玥来这里，都是去训练馆。现在猛然不去训练馆，倒也真找不到其他的地方。最后，江耀北带她去了自己的寝室。

　　林玥对于他的这个决定看起来并不在意，她只是跟着他。进了他的寝室才发现这是一个两人合住的寝室。她看着他对面空空荡荡的那个床铺问他：“你室友呢？”

　　“哦，他这几天家里有事，请假回去了。”

　　江耀北弯身收拾着床，让她坐在自己床边，看着她疲惫的样子，问她：“你要不要躺在我床上睡会？”

　　林玥朝他伸出手臂，笑了笑：“那你抱我一会。”

　　江耀北抱住了她，他陪着她一起睡在了床上。狭小的床上，林玥睡在里侧，江耀北侧着身子睡在外面，搂着她的腰。他下巴压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

　　林玥突然问他：“江耀北，如果你以后不跑步了，你会做什么？”

　　江耀北想了想，说：“我没有想过。但我觉得，如果不跑步的话，也会去做教练吧，反正应该还是会跟体育有关的。”他笑笑：“不过想着，以后真的退役了，带着你一起住在某个隐蔽的地方也好，没有人打扰我们，我们生几个孩子，养活他们。看着他们长大，多好啊。”

　　林玥在他怀里蹭了蹭，低低地笑出了声。她过了一会抬头看他，眼里似乎有泪花，但江耀北还没仔细看清，就被林玥仰起头亲吻他的动作挡住了。

　　林玥的动作小心翼翼，于此相反地，她的手却一直抓着他的衣服，抓得很紧。江耀北按住了她的手，让她松开了一直紧紧抓着他衣服的动作，搂着她的背，借由此安慰她无处表达，无处宣泄的情绪。

　　江耀北原本没有更深层的想法的，但当林玥意图脱掉他的衣服的时候，江耀北却按住她的手臂，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要。

　　林玥眼神里露出笑意，低低地说了他一句，傻子。

　　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结束的时候，林玥后背靠在江耀北胸怀，才终于感觉到一直紧绷着的灵魂终于有了放松的缺口。她眼睛眨了眨，感觉下一刻就要睡过去。然后却在梦境与现实交接的那一刻，房间里突兀的手机铃声却打断了这一切。

　　是林玥手机的声音，她几乎立刻被叫醒，精神一瞬间又重新绷直，她预感到这个电话电话代表着什么，因为她走之前跟付辛爸爸说过，如果付辛有什么新情况的话，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林玥马上就坐了起来。江耀北被她的动作愣住了，他按住她的手臂说：“先睡一会吧。别管了，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林玥用被子掩着身体，从包里找出来自己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那个名字，果然预感是对的，是付辛爸爸给她打的电话。

　　她接了起来，抹了一把头上吓出来的汗水，微侧着身，听见那头付辛爸爸焦急的声音，他说：“小玥，你快来劝劝付辛吧，我说的他都不听，他现在呆在家里怎么都不愿出来。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叫他朋友电话给他，他也不接。他现在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谁也进不去，怎么办？”

　　付辛爸爸在这边急得来回走，林玥安慰着他：“没事的，您放心。他那么大人，知道应该做些什么的。”

　　“我知道，可他根本不听劝啊。医生说他的脚伤没那么严重的，可以手术治疗的，以后也照样参加比赛，可他就是不啊！他妈妈刚去世，他现在还这样！他对得起他妈妈吗？”

　　林玥扶着额头：“您不能这样说他。他没有做错什么。叔叔，您等我回去好吗？我回去跟他好好谈一谈，到时候你们再说。”

　　她勉强在电话里安慰了付辛爸爸，挂了电话之后便看到江耀北坐在她旁边，眼神盯着她：“怎么了吗？”

　　林玥猜想着他在电话里其实也能听出来点什么，看了他一会便向他坦白：“是付辛的爸爸。付辛前阵子腿不是受伤了，家里又出了点事。我家跟他家联系还挺密切的，我得回去照看着。”

　　她说完，便在床上翻找着衣服，穿了起来。而江耀北刚开始对她的这个回答感到疑惑不解，甚至一时间都想不起付辛和林玥到底有什么关系。林玥下床，坐在床边穿着鞋子，好半天才想起来之前林玥说过跟付辛认识的事情。江耀北拉住她的手臂，问她：“你要回去看付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没告诉我？”

　　林玥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她踌躇着，最后说道：“等我回来。有些没告诉你的我都给你说。”

　　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拿着包又离开了房间。

　　林玥走后，付辛不知为何，内心永远是悬着的，不安定地漂浮在空中。他开始对身边的一切都产生怀疑，给林玥打电话，那边却永远都是不回应的。

　　江耀北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跟林玥交往那么长时间，好像对林玥身边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她很少跟自己说过过去的事情。他们相处的大部分时间，大多只是在那个小小的训练馆里。林玥等着自己，而自己跑完步之后去找她。

　　江耀北想到了什么，他决定去找唯一所知道的一个林玥的朋友，苏小小。他也不知道自己找她具体有什么事情，也许只是想听她说自己所不了解的，林玥的那些事情。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江耀北才发现，身为运动员，只知道训练的自己，原来忽略了很多事情。

　　他觉得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远比他知道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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