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为什么又受伤了啊!!”庞魁川看着浑身鲜血的赛罕,明明他们一行只有七八个人,可他却感觉自己每天都在操心着几百个病人。
“你这话可就说的好玩儿了啊。”赛罕龇牙咧嘴,忍着疼让他上药,“我又不是自己想受伤的。”
“业火将军到底为什么抓你啊?”阿木尔靠在窗边,好奇的问着。
“因为我是西凉的公主。”赛罕说完,就看到众人面色各异,赶紧又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虽然我的确是西凉王的女儿,但因为我的生母是宫婢,所以我的身份也一直没被承认。西凉国破时,我和师傅还有小豆子一起逃走了,才能活到今天,郭照父子当年则投靠了西夷,大概是因为不甘心吧,现在把我抓回去,也是想重建西凉。”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走?”卫青靠在门边,望着外面将要破晓的天色。
“谁想跟他们走啊,是郭照说.......师傅在他们手中。”赛罕的声音越来越低,当年师傅坠崖之后,她也重伤昏迷了十几日,待醒来后才去的崖底寻找师傅,却什么都没有找到,连尸体都没有。
在她昏迷的那十几日之间,师傅一定是被其他什么人救走了,她只是不知道被谁救走了,所以在郭照那样说的时候,她才抱着一丝希望。
“好阴险的一对父子。”赵慕鸢打量着她手臂上的伤。
“业火将军,行军打仗一直以阴险狡诈出名。”查干巴日说道,“他的父亲更是诡计多端。”
“西凉对于血脉很重视,郭照大概是想要利用你的血脉,来聚集西凉旧民的声望吧。”季沉渊眉头微皱,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今日去了一趟西夷大军的营帐,他才觉得这个时候去见蒙古三王子,不是一个好时机,毕竟西夷已经打到蒙古大门前,此时哪有空顾得上别的事情。
“也许吧。”
“那要是复国了,你不就又能做回公主了?”庞魁川怎么想都觉得赛罕有些亏了。
“能不能复国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在乎,更何况.....”她瞥了一眼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郭衾是西凉国破的罪魁祸首,郭照又害死了小豆子,还重伤我师傅,以致师傅至今了无音讯,........”
“那如今,你也算是大仇得报了。”赵慕鸢点点头,难怪赛罕说到复国时神色毫无动摇,宫婢生出来的公主,即便是放在大周也会受人诟病出身,若在极其重视血脉的西凉,会更可怕吧,经历过那些可怕的赛罕,怎么可能真的把西凉国当成自己的国家。
“小豆子是谁啊?”
“是那个人吗?”庞魁川想起了在石窟楼救赛罕的时候,山洞里那个早已死去的少年。
“嗯,是我的弟弟。”赛罕低声答道,小豆子是第一个,第一个打心里觉得她就是公主的人。“他是蒙古人,很小就被抓到西凉当奴隶了,本来我答应了,总有一天要送他回家,帮他找到父母的。”
“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
找到了,的确是找到了,只可惜他的父母.....已经死于西凉铁骑之下。
师傅被郭照逼下悬崖后,她带着小豆子在蒙古游荡了两年,凭借他残存的一些记忆,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小豆子最后一次意识清醒的时候,是那之前的两天,她说不出来,是该庆幸小豆子没有亲眼见到故土化为废墟,还是该难过,临死之前小豆子也不知道自己曾带他回了一次家。
后来,她带着被毒药折磨到失去意识小豆子到了大周,进了虎头关。郭照说他给小豆子下的毒是无药可解的,只会一点点的折磨着中毒之人;若是运气好,一两年也就死了,若是运气不好,活了个十几年,那才最生不如死的。
果然她后来找过的许多大夫,都说无能为力,连师傅也说解不了,可这世间之大,总会有人穷极一生都到不了的地方,也许那个没人找到过的地方,就可以做到从前人们做不到的事情呢。
之后她就遇到了布奉,布奉说可以救小豆子,他说他会解这种毒,他也果然让小豆子醒过来了一段时间,赛罕就以为,他是可以做到的。直到后来她无意间发现了树人蛊的秘密,才得知真相,可她选择了视而不见,只是因为她真的无能为力啊。
也许布奉只是在消耗小豆子的寿命,来换取一时的清醒,可纵然是这一时的清醒,也好过那漫长的折磨。
小豆子的气息日渐微弱,估计布奉也觉得瞒不住了,所以决定杀了自己,可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事实。
“那你的师傅呢?”
“师傅几年前被郭照重伤,掉下了悬崖,不过他没死,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也曾是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之一。
“我们该回去了。”阿木尔站在窗边,看到外面天色已亮,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您们可总算要回去了啊!!
药铺的掌柜趴在柜台后面,欲哭无泪的看着这几人,大清早的就闯进来占了他的店,用着他的药材,还旁若无人的聊着天。
一夜奔波劳累,回去之后,赵慕鸢往床上一躺就睡过去了,等她醒来时,天都黑了。
“这样好看吗?”
“好看,我们蒙古的女孩子编发时,都是用的这种玛瑙.......”阿木尔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骗人的吧?那你怎么不编发?”赛罕从铜镜里看着阿木尔,却看到了赵慕鸢的身影,“你醒了?”
“我那是嫌麻烦。”
“嗯。”赵慕鸢点点头,走到木盆边洗漱。“是挺好看的。”
“那是我生的好看”
听到她这样说,阿木尔将玛瑙发饰簪了进去,赞成的说道:“是,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除了季庄主。”
“我和一个大男人比什么.......”编好发,赛罕刚站起身,便听到外面庞魁川说话的声音,吓得赶紧又躺回了床上。
“慕鸢醒了吗?”外面的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是魁川和季沉渊。
“醒了。”赵慕鸢忙答道,又问:“巴图叔叔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了,再养个十天半月便无虞了。”说着,他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赛罕的伤处,“没乱动吧?”
“没有。”赛罕摇摇头,瞥了一眼正忍笑的阿木尔。
“我,我先去看看舅母晚饭准备的怎么样了,也好去帮忙。”阿木尔怕自己会笑出声露了破绽,让她挨一顿庞魁川的念叨,便赶紧出去了。
季沉渊走到窗边坐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只锦盒,“你要的东西。”
赵慕鸢微微垂首看着锦盒里的东西,面上露出笑容,“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
赛罕看着窗边二人,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却也没听出个意思。等到庞魁川和季沉渊一离开,便好奇的发问道:“季庄主给了你什么定情信物?让你笑的这么开心?”
“这可不是给我的。”赵慕鸢将锦盒扔给她,“是给你的。”
“给我的?”赛罕接过来,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一对银镂臂环,正是昨天自己在首饰楼看的那对。“你怎么会知道....”
“我长嘴干吗的?”她笑了笑,“当然是问了小二,他说你像是很喜欢这对臂环,只是还没来得及买就被带走了。”
赛罕将臂环戴上,指腹摩挲着臂环上的镂空花纹,低声道:“多谢。”
“你的臂环,是为了遮挡那道伤疤吧?”
“嗯。”她点点头,一开始只是被关进牢狱时划破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后来师傅坠崖那天,她死死拉着师傅不愿意松手,师傅就一剑刺在了她的手臂上,逼着自己放手,又刚好刺在了那一处,伤疤便更深了。
很多次她都觉得后悔,如果那时自己没有因为疼痛而松手,是不是就不会和师傅分开了。
赵慕鸢听着她讲话时有些闷的嗓音,拿起桌上玛瑙在手中把玩,“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好不好?”
“什么?”
“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本来,不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
“少骗人了,我又不是魁川,跟个傻子一样别人说什么都信。”赛罕扭过头看着她。
“我说真的。”她叹了口气,就知道赛罕肯定不会相信,“我以前,得了一种绝症,药石无医,我的家人想尽了一切办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一天天接近死亡。”
“那后来呢?”
“后来我可能真的死了吧,我以为我闭上眼睛是睡着了,结果再睁开眼睛时,就来到了这里。”她摸着玛瑙光滑细腻的纹理,“有了陌生的父母,陌生的兄弟姐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
赛罕看着她,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她的神情却不像是说谎;她似乎很思念从前那个地方,却又觉得思念起那个地方时会很痛苦。
“不过我现在活得很开心。”赵慕鸢忽然扭过头对她笑了笑,“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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