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百鬼共舞

距离任务一小时。

        原本呼啸的狂风不知为何忽然止息了，然而天色依旧阴霾，既没有因为狂风的停息而晴朗起来，也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暗，一直是一种灰蒙蒙的状态，像是给整座城市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阴影。

        风停之后的一个小时，就是真真正正的灰色一小时。

        整座城市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般，连一丝微风都不曾有，鲜有的高温让一切看起来都如此扭曲，偏低的气压更是令人感到头晕胸闷。天上依旧是灰色的一片，狠狠地盖住了最后一丝鲜活的颜色，灰色的马路此刻更是应景地极力突显自己的存在。由上至下，由左至右，入眼的一片皆是灰色，实在是沉闷至极。

        顾觞光明正大地蹲坐在目标人物的家门口，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因为他所在的第七层现在就只有两个人，门内的小女孩与门外的他自己。

        即便他对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毫无兴趣，还是不可避免地猜到了点大概——无非是这第七层不久前刚发生过某件骇人听闻的血案，以致于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罢了。

        而这件血案的主角十有八/九就是与他这次任务相关的人，或者鬼了。

        他斜挑着眉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左手心的掌纹，似乎一切的暗潮汹涌都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似乎他仅是一个游离在万千红尘之外的看客，怡然自得。

        只是，他的眼底里依旧有一抹锐利的神采，挥之不去。

        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难挨与否全在人心。

        顾觞津津有味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个小时，完全没觉得时间过的慢；可周围那些普通人却大多因为这灰色沉闷的一小时而觉得压抑难熬。

        终于，一声惊雷打破了这最后的沉闷，一场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瞬间为整座城市蒙上了一层水雾，大颗大颗的雨点重而快地打在这片土地之上，砸下一个个陨落的印痕，仿佛像是每一颗雨点的墓志铭一般。

        然而先来者的痕迹总会在须臾之间被后来者所取代，直到地面上都已经濡/湿一片，便再也无法知晓到底有多少颗雨滴以如此决绝的姿态陨落在了这一片土地之上，更不可能知晓它们陨落之时心中所想所念究竟为何了。

        沉郁的夜色不知何时浸染了整片天际，就好像一块浓黑的幕布，刹那间出现在了x城之上，跳过了夕阳也跳过了黄昏，即将迎来惊心动魄的戏码。

        七月十五的阴影悄悄地蔓延着，无声无息。

        今夜，注定不太平。

        ——

        惊雷声于云端炸响之时，顾觞刚好放下了他的左手，勾着单边的唇角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整个人依然给人一种散漫的感觉，仿佛所有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不算是什么。

        然而，下一秒，一股凌厉的杀意从他身上迸发出来，眉梢的那抹张扬此刻也变成了最阴冷的锐利。

        因为，原本空旷沉寂的楼道在须臾之间被一片朦胧的白色所盈满，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甚至于消失在视野之中，这变故发生地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半秒之后，顾觞才反应过来。

        起雾了。

        楼道之内起雾了。

        如此反常的现象必然与他的任务脱不了干系，更准确的说，这大概就是戏场幕布拉开的讯号，昭示着生死一线的戏码已然开场。

        顾觞眯了眯眼睛，试图看清楚周围的一切，然而过于浓密的雾气使这一举动完全成为了徒劳，大抵是因为结果完全在其意料之中，所以他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伸手拿出了一小块半月形的犀角，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打响指，一缕微弱的亮光便出现了犀角的顶部，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显得尤为扎眼。

        犀照之下，百鬼现形。

        在单手举着犀角的姿态下，他的眼前忽然变得影影幢幢，无数接近实体的人形互相推搡行走着，空旷的廊道瞬时变得拥挤起来。

        顾觞一手高举着点燃的犀角，努力地闪避着拥挤的鬼灵，可惜空间有限，任凭他身手如何/敏捷还是被挤了个十成十的气闷。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划过了他的脑海，留下一道撕裂的痕迹。

        犀照可以接通阴阳之路，不仅使生者看到触摸/到灵体，也能使灵体看到触摸/到生者……因此，现在这一走廊的鬼都能看到他。

        顾觞撇了撇嘴，依旧高举着犀角，在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清晰之时，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越来越气闷了。

        那些鬼明明白白地发现了他的存在，因此都纷纷调转了头朝他所在的方向拥挤而来。

        看着那一张张模糊而相似的面容，顾觞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别在后腰处的枪，可很快理智又让他放弃了这一选择。

        这里鬼灵的数量实在太多，枪在这时显然已经不是最佳的武器……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是非常非常讨厌沙鹰，甚至讨厌到能少碰一次就尽量少碰一次的地步。

        因此他收回了自己的右手，同时高抬起左手肘给了最靠近他的鬼灵一个狠狠的肘击，这样的举动无疑是与一走廊的鬼灵为敌的信号，然而他却全然不在乎这一点，动作快而狠辣，就如同他斜挑的眉梢一般，倨傲而狷狂。

        被击中的鬼灵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落在一堆鬼灵之中，显得狼狈之至。

        而其他的鬼灵却并未因此而退缩，反而加快了速度向着顾觞所在的方向聚拢起来，一举一动之间都充满了敌意，与方才的安详淡定截然不同。

        被这么多鬼灵集体围攻分明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可顾觞却笑着伸出右手对着它们勾了勾手指，完全没有身处险境的自觉。

        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一走廊的鬼灵放在眼里。

        一个鬼灵冲了上来，顾觞就着刚才勾手的姿势轻巧地抬手扣住了对方的下巴，然后快速地用力向前一推，那鬼灵就只能顺势仰面而倒，还连带着压制住了后面几个鬼灵的动作。

        此时顾觞的右边已经完全被封死，有许多鬼灵对着他伸出手来，而他连看都没看就迅速下蹲，双手撑地，将身体压到最低处后，迅速伸出右腿朝着它们的下盘扫去，用的是十成十的力道，毫不留情。

        右侧最前方的鬼灵就这样倒下了一大片，然而这却没能阻挡后来者太久，不一会儿顾觞的右侧就再次被封死，与此同时他的左侧与前方也挤满了鬼灵，它们对着他伸出手来，一副想要将他徒手撕成碎片的模样。

        然而顾觞即便是后背贴墙，看似被/逼到走投无路，也还是挂着那抹颇有些邪气的神采，笑的狂妄不羁。

        只见他左腿用力，后背贴墙，迅速下蹲，同时右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纸，连看都没看就举到半空中，手腕上劲儿用力一抖。

        一簇蓝红相间的火苗便从符纸上蹿出，迅速地蔓延到了整张符纸。

        顾觞却并未因此而扔掉符纸，反而手腕一翻将整张符纸连同上面肆虐着的火舌都攥进了自己的手中，然后极快地以自己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摊开手掌用手中的灰烬在自己周围画出了一个半圆。

        然而，那些鬼灵依然伸手的伸手，紧逼的紧逼，顾觞的处境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艰难。

        可他没有一丝的慌乱，反而好整以暇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念了一句什么。

        刹那间，原本已经冷却的灰烬又再次复燃，那蓝红相间的火苗顿时蹿到一米多高，靠近火圈的鬼灵纷纷被这道火焰吓得往后挤去，就连对他伸出来的手也都齐刷刷地收了回去。

        此时，顾觞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伸出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衣服上的灰尘，顺带着深吸了一口气。

        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别“人”离他那么近，简直让他没办法发挥出原来的水平！

        现在他的周围总算空旷了些，他也终于可以认真起来，好好教导一下它们，什么样的人是不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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