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兹克贝克兰德郊外的傍晚04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你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女孩,当然也没有坏到家,你只是有那么点利己而已,是的,而已。
所以在做阿兹克的“养女”的这段时间里,你的心态难免产生了极大分歧,一面是为了回家,不惜破坏你们之间脆弱的平衡去引诱他上钩;一面是对阿兹克不该存在的、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早该发觉的,早该在你越来越期待他看完你的练习,只是为了收获他的一个嘉奖时就该发觉的,这个嘉奖甚至不是什么暧昧的话语或者新奇的小礼物,只是他的一句夸赞。
阿兹克明明很好看,他五官端正、明眉善目,如果他还在教书,一定是不少女学生暗许芳心的对象,他的每一节选修课都应当座无虚席,如果这里是日式轻小说世界,那一旦到情人节,他的桌上必定会堆满学生送的巧克力,他很有亲和力与魅力,他怎么看都不该与那个只要沾了□就变得扭曲又罪恶的称呼上去。
父亲。
这种情绪不像是喜欢,却比喜欢更像□□。
日历上十一月的日期已经被划掉大半,贝克兰德越来越冷,阿兹克的悬赏金额也越来越高,你们更换住处的频率越来越快,消息似乎传到了东区,你怕转角就能遇到手持枪械对着你的赏金猎人,每一天都要你过得惊心动魄。
连阿兹克都注意到你在鲁恩语练习中越来越多的错题,这个世界容纳不住你焦躁难安的灵魂,你想回家、想手机、wifi、暖气……还有你真正的爸爸妈妈。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你的□□从隐晦变得更加大胆,几乎是要摆在台面上问阿兹克是否对你感兴趣,当他的手停在你的头顶时,你炽热的眼神能将他烧穿;当他坐在你身旁写示范时,你与他贴近到能听到彼此自然的呼吸;当他从你的房间离开时,你又用着一副有话不直说的犹豫神情唤他的名字,最后弯弯绕绕回道一句晚安。你就不信他做过不止一次错误的选择之后,不会再来一次。
可阿兹克在每晚回到自己房间时,面对你暧昧的语气也只是点头致意,笑呵呵地回上一句;“晚安。”
走廊没有灯,黑灯瞎火下要你连他的脸都看不真切,你却在脑海内自动补全环境渲染,他就那样脚步坚定地走回他的房间,他怎么能不回头?他的心怎么一点也不为此颤抖?
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的一切行动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同样的招数用在同龄人身上或许奏效,而阿兹克看你永远都像看自己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女儿,他似乎看得懂你目光中暗藏的炽热情感,但他对此不置可否,好像你的所有行为只是源于年轻的头脑一时不清醒。
他又不碰你,他还要把你带在身边,连带着你也要四处逃亡,你本来没罪,一逃也逃出罪来了,和他并排的悬赏令就是证明。阿兹克要真的把你当女儿,干脆放你离开,放你去远一点的地方谋生好了,去那件封印物影响不到的地方。
阿兹克怎么会这么坚定不移地将你带在身边呢?在他看来,你分明是一个相处了没多久的女儿而已,或许一切都不是出自他的意愿,他根本没有那么在意你……
“阿兹克先生,您有没有想过第二种选择?”你终于在阿兹克为你讲完题的夜晚问出口。
“你指什么?”阿兹克问道。他弯腰伏在你与座椅的上方,手上的笔刚圈出你漏洞百出的错题。
“您看我也没有非凡能力,跟在你身边也会拖累您,您不是说那件神奇物品有范围限制吗?或许我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我的鲁恩语在您的教导下也有进步了,我可以去做打字员……”你滔滔不绝,干脆一股脑都向他说了,说了一半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于是你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一句话都成了犹犹豫豫的问句。“您有没有想过,您把我留在身边也是那件神奇物品的安排……?”
“我知道。”阿兹克的回答出乎你的意料,却又在你的意料之中。
他不再说别的,笔也被他撂在桌面上,他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叮嘱你几句:“我还没有老到保护不了你的地步,早点睡吧,睡前记得把错题多看几遍。”
你突然感到一阵委屈,盯着圆腹钢笔在桌面上咕噜噜滚动着,在它即将滚下桌面时一把抓住,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摆将他拦下:“您难道就不考虑我的感受吗?”
“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阿兹克转身看你,他的表情在灯光下是那样的温和,温和的不容置疑。“下场是你失踪了整整两年。”
“……对不起。”你无法为自己辩解,拦着他的手只能有气无力的滑落。
“我也需要为两年前的我道歉,但好在你还活着。”阿兹克说完这句话便再次转身离去,不知是不是你的错觉,他的脚步在这一次似乎比往日要仓促一点。
这场还没开始就被你们强行终止的争吵以谈崩告终,你们的对话从一开始就不对等,你根本无从知晓那段没有的记忆里“你”对阿兹克做了什么。好在你不是毫无收获,在这次谈话中,你似乎找到他再次犯下错误的契机。
你们谁都没有提那天的谈话,你的种种行为也收敛了回去,阿兹克则还是用对待女儿的方式对待你,如果不是因为那天的谈话,你会以为阿兹克真的更满意现在的相处模式。
直到阿兹克在十一月末的黄昏打开房门,从他的床上捉到一只白净细嫩的手腕。
你被他从被窝里提了出来。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阿兹克蹙眉,他没有料到你会杀他个措手不及。
“太冷了,阿兹克先生,我一个人睡不着,我想您的被窝这么冰冷,一定也没有办法睡个好觉。”你也学着他平日里的口气,只不过你活像个无赖。
“你以前也是一个人睡。”他当然不可能相信你这蹩脚的理由。“不需要你操心这些,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可是今天天气太冷了。”你柔声辩解着,面上也是无赖式的委屈,像是在谴责他曲解“女儿”的好意。“阿兹克先生,您该试试的。”
“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一个正常的鲁恩淑女不该这么躺在男性的床上。”他又下了一遍逐客令。
“啊,刚才忘了跟您说,我不小心把房间钥匙丢了。”你故意丢的。
“那你该去找老板解决问题,而不是躺在我的床上不肯走。”阿兹克说的一字一顿,他闭上眼,好像在平复心中的怒火。
“找过了,老板说恰好缺那一把钥匙。”你当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好,那你睡在这里,我去另开一间房睡。”阿兹克长长吸了口气,他终于放弃和你这个无赖争个对错高低,但在他松开你的手腕时,你眼疾手快地一把反手握住他那只浅棕色的手。
“那我也和您去那间房。”你固执地令人发指。
“我想你该知道,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可算变了脸色,严肃冷漠地像将手从你掌中抽走,无奈你攥得够紧,他做不到。
“那为什么您还在把我当孩子呢?”你说得一字一顿,笑容明媚,明媚到不容置疑。
阿兹克突然沉默,他不再抽离他的手,只是定定地用那双深邃沧桑的眼上下打量着你,直到看得你再次想打退堂鼓之际,他突然无奈地叹息。
“阿芙洛。”他突然唤起你的假名。“两年前的那次……就是一次错误的选择,这一次同样如此。”
“我猜两年前的我并不后悔,否则我不会做那样的选择。”你说得更来劲了,眼里是一片真诚。
“不,你只是没有那时的记忆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我不是你最合适的人选。”阿兹克还在否定你的想法,他低头去看你紧紧攥着他的那只手,语气染上几分萧瑟。“我已经老了,我身上还背着悬赏,我没有办法提供给你你想要的安定生活,你该好好想想。”
“难道您忘了我们千百年前就见过吗?我也不怎么年轻,可能实际年龄比您还要大呢?”你又抻起脖颈抬头看他,这个角度甚至会显得你脸小眼大。
“但你的心态永远年轻,不要趁着失忆做出以后会后悔终身的事。”他明明还在劝说你,但身子已经跟着你的视线坐在床沿,写满追悔莫及与忧伤的眸光却一直投在你的手上。“坦白说,我很后悔两年前我对你做的事,那时的我以为你就是因此离开的。”
“不……阿兹克先生,不要再提两年前了,难道现在的您还看不到我的真心吗?难道您忍心弃我这颗真心不顾吗?”说到动情处,你毫不吝惜自己的泪,晶莹剔透的泪珠从你脸颊两侧滑落,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他的诘问。“您难道还认为我们能回归单纯的养父女关系吗?我的基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您……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阿兹克又是无奈且沉重地长长叹息,他的目光终于艰难地移在你的脸上,于是他看到你脸上那两行清泪,他一怔,伸手抹去你脸上落下的泪。
“我怕你会后悔。”他见到你的泪连语气都变得又柔又轻,再一次向你申明。“你要明白这并不是一切的终点。”
你干脆直起身将阿兹克抱住,头又一次埋在他的颈窝中嗅他身上的尼古丁气息,一边趴在他耳边轻声向他承诺:“我会陪你走到终点。”
可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的一次终点。
………………………………………………
起初是盖棉被纯聊天。
阿兹克脱去高礼帽与燕尾服挂上衣架,接着他一丝不苟地脱去外衣,解开领结,这些动作他做得有些犹豫,犹豫到有些漫长。
最后他才掀开被子半躺半坐在你身侧,依然没有与你挨得太近,显得有些拘谨。
不过此时还是傍晚,远不到做那事的时间,你已经成功大半,不用担心他会突然变卦,当他答应你时,你就明白往日他种种克制的行为是因为什么。你不用那么着急的挨近他,你要给他留够缓冲的时间。
阿兹克的心情复杂且沉重,他知道这一次说不定又是错误的选择,可当他听见女孩声泪俱下的真诚告白,他那颗尘封许久的心又开始动摇了。
他想趁着对方失忆挽回的感情又一次发生畸变,畸变成他不愿看到的模样,但这才是真正的毒药□□,他无法否认他在心底也期待过这段感情能变质成其他模样。
还是你先开的口:“阿兹克先生,你睡前不都要读些书吗?要我帮你拿吗?”书都在你那侧床头柜上。
“这样的情况下,我哪能读的下书。”阿兹克回过神来,苦笑着自嘲道。“我倒是想来一根雪茄,只不过现在是在床上。”
“以后这会成为常态,我还会躺在你身边听你念书,我一直很喜欢你的声音。”你侧躺下来,蜷缩在床上眨巴着眼看阿兹克。“如果我能成为你的学生就好了,我就可以天天在上课时听到你的声音了。”
“学生可不能和老师发生关系,如果被别人发现了的话,我是要辞职的。”阿兹克含糊不清地低笑着,他同你一样侧躺,伸出手把你揽入他的怀抱,他的怀抱暖烘烘的,连十一月末的贝克兰德都变得如此温暖。
其实你并不喜欢烟味,阿兹克身上的气味却不让你反感,好像这就是阿兹克独有的“阿兹克味”。
“很遗憾我并不是你的学生,所以我可以和你坠入爱河。”你俏皮地回他,抓过他另一只手在他手心里画着痒丝丝的纹路。“我也可以等你睡着,然后静静地数你的睫毛,数一整夜,等你醒来告诉你有多少。”
“我开始后悔给你买那些畅销通俗小说了。”他开着玩笑,搂着你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起你快掉完色的金发,他夸赞道。“你的金发很漂亮。”
这一次是纯粹的、不含任何其他情绪的夸赞。
你捧着阿兹克的手向上抬,指挥着他解开他脑后束发的丝带,带着些卷曲痕迹的黑发散开,你又举着他的手要他拨乱他自己的头发。他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你对他胡乱动作,毕竟你的表情是那样的无辜和无赖。
“我以前没看出你有这么顽皮。”阿兹克的眉轻皱着,他似乎并不喜欢这种行为,但还是任由你去把他的头发拨的乱七八糟。
“您真的没看出来啊——”你故意拖长尾音,也不补充什么委委屈屈的解释,只是抓着他的手挪到自己的脸上去,眼中是对他的、闪闪发光的期待之情。
阿兹克按照你的心意抚摸起你的脸颊,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均匀,这不是干重活的手,它只会因为长年累月的书写在指腹覆上一层薄茧,干燥温暖,令人安心。
你把脑海里突然又浮现的想法掐灭碾碎,这时还想别的做什么呢?今晚的你是一个女人,并非谁的女儿。
(于是他们在此处深入交流了一番,交流完了,还是盖棉被纯聊天)(总之就是略了)
他为你掖好被角,像哄孩子那样哄道:“要不要去洗澡?”
你不置可否地痴痴笑着,一面贴着他的手说起毫不着边的话:“我想听你唱歌。”
“好,你想听什么?”阿兹克柔声哄你,他好像又变回以前的阿兹克,但是无所谓了。
“贝克兰德郊外的晚上。”你看着他笑,笑得不容许他换成别的什么。
阿兹克好似知道你会选它,他喉结滚动,低低哼出那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曲子,它很合适用来为你送行。
明明两次□□只是让你感到疲惫,还没有那么快的产生困意,但当你听到阿兹克沉哑的嗓音哼出那首奇妙的小调时,困意便像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你在第四句之前坠入睡眠,就像在一开始坠入他的怀抱那样。
阿兹克在哼唱完整整一首才停下。
他知道她早已进入梦乡,她的呼吸带着她的身体一起一伏,乖得不像是方才那个引诱人的魔女。阿兹克甚至在一瞬间想起“不老魔女”这个序列名称,但下一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她是个普通人,更何况她远没有魔女那样坏,她的表情总是犹豫的,像是在黑白两界徘徊。
但阿兹克这次没有睡,他还很清醒,记忆恢复的越多,他所需的睡眠就越少。他还记得两年前她是如何失踪的,分明只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睡了一觉,醒来时对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兹克的书在她那边的床头柜上,他不忍惊扰她,便唤出白骨信使驱使它为自己拿那侧的书,阿兹克接过书,翻到自己先前阅读的那页,连翻书的动作都极轻极缓。
他心不在焉的看着书中的因蒂斯语,实际全部精力都在身侧女孩身上了,对方突然翻身都能惊得他放下书查看事由。
女孩突然咂了两下嘴,迷迷糊糊说着梦呓。阿兹克探头去听,朦胧间听见她在叫自己的名字。
“阿兹克先生……父亲……”
那可不是什么美妙的称呼。
阿兹克无奈地笑了笑,他想自己也不能怪对方什么,是他先一步把她当成女儿来看待的。他又把视线投到书上,读起根本没有入脑的文字。
已经很晚了。
阿兹克捧着书,手还维持着准备翻页的动作,他的头低低垂下,不知在何时那么自然而然地进入了睡眠。
睡梦里是一段不知何时的记忆碎片,黑发黑眼的少女充满情(括弧)欲的眼中倒映着他冷漠淡然的神情,少女嘴一张一合,似乎叫出了他的名字,那是他年少时以为的梦中情人,他名义上的养女。
阿兹克突然意识到每一次她离去的契机。
待太阳日上三竿,阿兹克才从梦里惊醒,他连忙望向身边,就像是意料之中那般,她又一次消失在他的床畔。
阿兹克一阵失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而她是何时消失的。昨天的他还在为她辩解,说她远没有魔女那样坏,今天看来并非如此,她又一次引诱他做出错误的决定。
如果还能有下一次,他一定不会任由她乱来,可他在冥冥之中的失落感好似告诉他,不会再有下次了。
“阿芙洛,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还是小黄人的歌声。
这不成调的搞怪歌声与阿兹克的歌声接轨,一步步把你从梦境中抽离到现实,你闭着眼睛驾轻就熟地按掉闹铃,在清晨阳光中缓缓睁开双眼。
你摸过手机确认时间,很好,还是八月末,天气只是八月流火,和那边冰冷阴湿的冬天差的远了。
就算同样的冷,这边也有暖气、空调、电热毯、暖宝宝……再冷的冬天也可以在家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穿吊带裙,这才是你喜欢的世界。
昨天操劳一夜还未洗澡,你身上的味道可想而知的难闻,正好今天是休息日,你可以美美的泡个热水澡。
脱去身上从那边带来的衣物时,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面滚了一圈,你弯腰去捡,那枚迷你的袖钉落在阳光下,折射着这个世界的八月骄阳。
“如果不是因为你,它可能永无出头之日。”
阿兹克的话突兀地出现在你脑海里,你摇了摇头将其挥去,何必呢?你都已经回来了,哪用纠结什么父亲还是男人呢?
当你将整个身子泡在浴缸里时,突发奇想地喊出语音助手,要它为你放上一曲《莫斯科郊外的傍晚》,在舒缓的俄语男声中,你心不在焉地跟着哼着。
“晨光越来越亮……”
“祝你一切都好……”
你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它来源于记忆错误扭曲的交融,连耳边的慢节奏歌曲都听得刺耳,你喊着语音助手切了下一首,在一首欢快的歌中将自己沉入浴缸底。
他不该是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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