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易
在少年们还在苦恼的时候,绮礼在想她可不可以得到幸福呢?
常识告诉她善与恶对立的。
善是带来快乐的。
恶是带来痛苦的。
虽然天生有缺陷的她却保有良知的她,如何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不过,她突然得到了启发。
爱是既甜蜜又痛苦的东西。
那她可不可以稍加利用呢?
就像利用她的丈夫一样。
绮礼的视线看着前方,仿佛越过时空,在与某个人对话。
“克劳迪亚,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和克劳迪亚的婚姻是绮礼失忆前最后一次尝试。
克劳迪亚-奥尔代西亚,是一个圣人般的男子。他的姓氏在意大利语中是紫阳花的意思。
这个男人的外表也如同紫阳花一般美丽脆弱。
不过他实在是个圣人。
他是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绮礼选择他或许就是因为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绮礼与他一同生活了两年。
绮礼爱着男人。
男人也爱着绮礼。
他知道绮礼的痛苦与迷茫,用尽一切去爱着绮礼。
可是——
面对这样的男人,这样深爱着他的男人,这样理解着她的愤怒的男人,这样想要拯救她的男人,绮礼却只想看到他的痛苦。
丈夫无法填补自己的缺陷。绮礼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俗世的婚姻、完美的爱人,无法拯救绮礼。
绮礼绝望了。
可是为了证明她是能够爱人的、是能够拥有与常人一般的情感,丈夫以自杀告终。
“绮礼,你是爱我的。”丈夫这样说,笑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看到丈夫苍白瘦削的脸颊,他被病魔侵蚀到皮包骨的身体,闪着光的利器刺入血肉,流出鲜红刺眼的液体,绮礼想的却是——
【反正都要死的话,我想用自己的手来杀掉。】
绮礼如今想来却迷惑不解。
【我想用自己的手来杀掉。】
【那是对于自身的快乐而言呢、还是———因为是深爱的人,所以想要用自己的手来杀害的悲哀呢。】
绮礼或许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不过绮礼现在想,当初尝试的方向也许是错的。
当初她的想法或许就是错的。
从前她想的是填补自己的缺陷。
但既然上帝造就了这样的她,为什么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呢?
她的愉悦和主的教诲难道就是完全相反的吗?
原以为自己无法从善中感受到幸福,那是因为她把所有的痛苦都囊括到了恶的一类。
可是带来痛苦的不仅仅是恶啊。
就像丈夫深爱着绮礼,这种爱难道是恶吗?
难道无法回馈丈夫的爱的绮礼就是恶吗?
丈夫的死是有价值的。
上帝还是为她留有余地。
这样想,她不禁兴奋起来。
只要……让人爱上她就好了。
人是需要反馈的动物。
在爱上他人之后得不到爱的人就会感到痛苦。
可是,那个不爱他的人又有什么错呢?
她只是无法做到爱他而已啊!
爱的折磨是人们都认同的折磨啊。
这就是……爱的愉悦啊……
绮礼忍不住轻笑起来,她的灵魂都要开始战栗。
绮礼的实验从伏黑甚尔开始。
伏黑甚尔是一个堕落的灵魂。
他没有理想、没有信仰,他的灵魂几乎已经死亡。
他活着,只是活着而已。
他可以为了钱出卖很多东西。
而绮礼正好有很多钱。
东京某高级会所里,昏黄的灯光营造出暧昧的氛围,夕阳的最后一滴颜色融入了晶莹剔透的酒液里,顺着喉咙灌入,化为身体的养分。
而来到这里的人所需要的养分是情|欲、快|感和金钱。他们没有高尚的信仰,只有当下。
会所里并不吵闹,到这里消费的客人很重视调情时的氛围,整个空间里漂浮着粘腻的轻声细语,偶尔也能听到女性妩媚娇嫩的笑声。
绮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仿佛是和外面完全不同的世界。
绮礼甚至有点嫉妒他们。这是一个堕落的世界,可是就连他们也能拥有绮礼无法得到的幸福。
不过,新的理论给她带来的战栗感消磨掉了这种嫉妒。
她知道,她即将会拥有独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她将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美好和愉悦。
啊。
绮礼不由得眉头舒展,嘴边露出笑意,从她眼中闪过的兴奋的光芒使她看上去格外动人。
此时的她比起一个冷肃的修女,更像一个兴奋的猎人。
她环顾了一周,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优越的男子走到她面前,对着绮礼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位小姐,要去喝一杯吗?”
绮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一个出卖□□的人。
对方的脸上的笑十分浅薄,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他的眼睛里除了绮礼那张秀美的脸就是绮礼口袋里的金钱。
因为金钱而出卖自己,这是教义所不允许的。绮礼在想这些人的灵魂是平静的吗?会不会感到内心的煎熬呢?
不过……他们大概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吧。他们只要活着、纸醉金迷地活着就好了。
“我想找一个叫伏黑甚尔的人。”绮礼收回目光说。
男人听到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嘟囔了一声“又是来找他的”,不过他转了转眼珠,说:“小姐,如果是您这样的女人……我可以不要钱。”
男人的身体悄悄贴近了,绮礼可以闻到对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男人暧昧地继续说:“只要和你一个晚上……您会很快乐的。”
“带我去找伏黑甚尔吧。”绮礼不为所动,她掏出了一叠钞票,“这些都是你的。”
男人眼热地看着钞票,朝某个地方随意地指了一下,“喏,他就在那里。”
绮礼看过去,甚尔站在三四个女人中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点他的人很多,你恐怕抢不过,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男人还是不甘心。
绮礼想了想,说:“不用了。”
甚尔是受伤了的灵魂,至少因为曾经思考过、并且因为爱过而痛苦。
而眼前这个男人恐怕只有单薄的欲望。
绮礼从大厅穿过去,一路上不乏有人向她挑逗地吹口哨。
绮礼一步步走到了甚尔面前。
甚尔早就看到绮礼了。
绮礼拥有令人艳羡的外表,她严谨庄重的气质也与会所的气氛格格不入。她一进来,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令一些人蠢蠢欲动。
看起来越是禁欲,就越让人有征服的欲望,店里的男人暗自揣测绮礼,穿得跟个修女差不多,私底下也不知道有多放浪。
方才那个主动找上绮礼的男人就是店里的头牌之一。看到男人铩羽而归,其他人又看她是去找的伏黑甚尔,便丧失了继续搭话的动力。
伏黑甚尔懒懒地瞥了一眼绮礼。
他身旁的几位女士也看向绮礼,见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女性,脸色都不太好看——没有人希望自己在男人面前被比下去。
虽然说她们都是甚尔的主顾,但是甚尔才是有主动权的那一个。这个男人只看钱,谁的钱多就跟谁走。毫无感情的做法反而让女人们认为他是独特的,从而想要自己也变得独特。
她们来到这里是用金钱买情感的需求,如今却也投入了情感。
“我来找你做个交易。”绮礼说。
女人们警惕并不屑地看着绮礼。警惕是因为绮礼实在美貌,不屑是因为甚尔大概看不上这么一个无趣的女人。
甚尔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语气也很随意:“什么交易?”
“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尝试去爱我。”
绮礼这话单纯得连一旁的女人们都笑了起来。
到牛郎店来找爱的人都是傻子。
伏黑甚尔像看傻逼一样看着她。
“我可以上你,钱给够就行。”
“喂,甚尔,你刚刚不是说这个月包给我了吗?”其中一个金发女人不满地说。
甚尔没理她。
绮礼认真地说:“我想让你尝试着爱我,是字面意思上的爱。”
“爱你?”甚尔嗤笑,“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救赎我的同时能不能救赎你。”
甚尔是一个堕落的灵魂,绮礼作为教会执事,有义务拯救这样的人。用爱来拯救他,不好吗?
女人们笑得更加放肆了,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搞什么啊,真当自己是圣女啊,还救赎……”
甚尔却一脸烦躁:“你们教会在搞什么,老子可不想奉陪。”
“这是我个人的意愿。”
方才那个金发女人也插嘴,向甚尔撒娇:“好了啦,甚尔,我们走吧,不要管她了,她脑子肯定有毛病……”
“我知道你,伏黑甚尔,你也被拯救过不是吗?伏黑这个姓氏对你很重要吧。”绮礼继续说,“如果你需要的只是钱,这些够吗?”
绮礼拿出一张黑卡。
“我的要求不高,你可以花掉卡里的钱,只要卡里低于五百万,就会继续打钱。我只需要你每个月都来见我一次。”
甚尔拿起那张黑卡看了看,讽刺地一笑:“教会可真是有钱。”
“喂,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金发女郎终于爆发了。
绮礼转过头去看向对方:“抱歉,我可以给你补偿。”
“哼,谁稀罕啊!”
“走吧,”甚尔不耐烦地说,拨开面前的几个女人,大步向前走,“不用管她,反正她还没付钱。”
绮礼于是跟了上去。
“甚尔!”金发女人气急败坏地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喊。
“去哪?”甚尔问。
“回教会。”
“你想在教会搞?”甚尔略有兴味地看着绮礼。
“你误会了,我不想和你上|床。”
甚尔一下子就没了兴致:“不上|床有什么意思。”
绮礼皱了皱眉,有些苦恼地看向甚尔:“你好像一直没有弄明白,我希望你爱上我。”
“爱上你?在床上不就爱了。”
“你爱伏黑女士吗?”
甚尔的目光突然变得恶狠狠的,绮礼感受到了他的杀意。
绮礼平静地说:“一定是爱的吧。正是因为爱才这么痛苦。”
“你在说什么屁话,要做就做,不做我就走了。”
“你现在可以走了,只要记住我们的交易。”
甚尔虽然对她的提议嗤之以鼻,但是钱还是照拿不误,当晚那张卡里的钱就没了,过了几天,他还把自己的儿子也带了过来。
甚尔的孩子叫伏黑惠,是一个才六岁的男孩,看上去十分乖巧,有一头凌乱的黑发,穿着一身旧衣服。
绮礼看着伏黑惠清秀的面容想,孩子可能比较像他妈妈。
“既然你这么博爱,不如也拯救拯救这臭小子吧。”甚尔说。
绮礼看着紧闭着双唇显得很屈辱的男孩。
她摸了摸男孩的头发:“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
伏黑惠已经习惯了被甚尔随意抛给某个陌生人。
这次这个女人还是一个修女,还让他住在教会里。
教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吗?
还是说这里本来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
或者又是一个为甚尔昏了头的女人。
绮礼带着伏黑惠逛了逛教会,从她自己的房间经过教会花园的途中遇到了几个执事,他们恭敬地向绮礼致敬问候:“绮礼女士。”
而绮礼只是淡淡地向他们点头。
伏黑惠感到很疑惑。
这个女人……好像地位很高的样子。而且那些人都不问问他是谁,他们表现得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绮礼带着伏黑惠惠走进一间宽阔而又明亮的房间,房间里装饰着天使的浮雕,枝形吊灯古朴而优美,窗台上还放着几盆绿植。
“你以后就住在这里。”绮礼说。
“我一个人吗?”伏黑惠惠不敢置信地问。
他觉得这是王子才能住的地方。
“教会没有佣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你必须要自己照顾自己。”绮礼误会了伏黑惠的意思。
“我可以住到什么时候呢?”伏黑惠问,他觉得在这里呆不长,就甚尔那个样子,这个女人也忍受不了他多久的。
“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伏黑惠根本不信,不过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对绮礼说:“谢谢你,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就去吃饭吧。”
绮礼又带着伏黑惠走进用餐室。
绮礼用餐的地方与其他人是分开的,低级执事们都是在大餐室里用餐,而绮礼则是在自己的小餐室用餐。
伏黑惠惊讶地看着餐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我们吃得完吗?”
“剩下的食物会有人处理掉的。不过甚尔过来用餐的时候没有剩过食物。”
浪费对于教职人员来说是很大的罪过,绮礼通常只会吃掉离自己最近的食物,其它她没有碰过的食物会有其它用途。
到了晚上,伏黑惠才有和教会里其他人接触的机会。
因为绮礼是个女人,她让伏黑惠回到房间后,就叫了一个男性执事去教他怎么洁净自己的身体。
在教会里有很多仪式,仪式对某些派系的信徒来说是接近神的一种方式。洁身就是一种仪式。平时倒不要紧,但是在一些重大的时节,教会里每个人都要经历繁复的仪式来为自己洁身。绮礼希望伏黑惠也遵守教会的规矩。
来教伏黑惠的男性修士看上去很温和。
伏黑惠悄悄问他关于绮礼的事。
“收留我的女士到底是什么人呢?”伏黑惠害怕暴露绮礼养男人的事,只说他自己。
“绮礼女士是神的代行者,本教会的主司祭。”
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伏黑惠想。
“那她管着你们所有人吗?”
执事只是说:“绮礼女士做的决定都是神的旨意。”
“收留我也是神的旨意吗?所以我能一直呆在这里吗?”伏黑惠毕竟是小孩子,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当然了,教会不会赶你走的,或许你以后也能成为像绮礼女士那样的圣徒呢。”
第二天,伏黑惠穿上了唱诗班的孩子们穿的礼服来找绮礼。
不过绮礼并不在,她在主殿为信徒讲授经文。
伏黑惠看着绮礼那张沉静的沐浴在阳光之下的脸,看着聚精会神地听她布道的信众,他幼小的心灵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他突然觉得绮礼美丽非常,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心想,成为绮礼这样的、好像周身围绕着光环的人吗?
绮礼和甚尔以前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
她每日保持着严苛的作息规律,布道、读经、处理教会的事务。
教会里的所有人都认为她所做的事情是正当的、是神的旨意所以不能违背的。
她从不管甚尔去做什么,不也管他如何挥霍她的钱。
绮礼甚至见不到甚尔几面。
半年里伏黑惠只见过一次绮礼主动把甚尔叫过来的情况,她对甚尔说:“要给惠办理入学。”
绮礼的父亲是司祭,她自己上的也是神学院。她不清楚应该怎么安排惠,所以询问甚尔的意见。
而甚尔无所谓地说:“老子才懒得管这么多!”他连着几天赌马都输了很多钱,似乎心情很不好。
绮礼只好问惠:“你想成为咒术师吗?”
“咒术师?”
“如果你想成为咒术师,我就先让你入读东京的学校,到了年纪之后,可以进入咒术高专。”
“我想和绮礼一样。”伏黑惠说,他认真地看着绮礼,“我想成为和绮礼一样的人。”
在惠的认知里,绮礼是一个高尚的、受人尊重的人。而她很负责,绝不会像伏黑甚尔那样,随意把孩子抛给别人。这样的人才是惠想要成为的人。
“那么我就要送你去欧洲去读神学,毕业之后你可以进入教会。”
伏黑惠抿了抿唇,他不想离开日本。
绮礼看出来他很犹豫,便说:“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伏黑惠因为目睹了甚尔对绮礼的发泄,对甚尔的不满积聚到一起,他忍不住问出了他的疑惑:“你花这么多钱养着他,不怕教会发现吗?”
“教会不会管这些事,而且作为司祭,我有权处理属于自己的财产。”
教会的资金来源于各个国家的财团,比起绮礼能够处理的部分,甚尔花掉的只是九牛一毛。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你喜欢他吗?”
“我不喜欢他。”
绮礼的回答让惠感到非常疑惑。
“和甚尔的交易只是我的实验,我想要让人爱上我,而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他对你一点都不好,他不会爱上你的,他只是想要钱。”伏黑惠说,“他是一个坏蛋。”
绮礼露出微笑:“其实不爱我也不要紧,他现在这样已经是在帮我了,我想看看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多久。”
“那让我来喜欢你吧。”伏黑惠认真地看着绮礼,这是他思考了很久的想法。
他不知道绮礼说的什么意思,但是绮礼对他太好了。她就像他的妈妈一样,给予他最好的东西,给予他从没有在父亲身上得到过的温暖,而且让他知道了他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仰慕绮礼,想要报答她。他不想绮礼被甚尔骗,不想让绮礼为甚尔伤心。
绮礼是个好女人。
甚尔不能给她的,就由他来给吧。
男孩郑重地许下诺言:“你不要等那个男人来爱你了,你等我长大,我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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