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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实不相瞒


晏云初醒时并未将打打杀杀之事萦绕心头,梦境却往往伴随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不是被人追杀,便是她自己挥剑杀人,每每有血溅到脸上的时候,她便猛然惊醒过来。

        苏御走近床榻之时,恰见晏云初睁开了眼睛。

        “又做噩梦了。”

        “我……我杀人了。”

        苏御叹了口气,“你不杀他们,等着自己被杀吗?”

        她与老汉一处结果了两名歹徒的事情,苏御也已知晓,亲见额上深嵌一枚玉佩的那具死尸时,苏御也难免愕然。玉佩用作武器并不高明,高明的是出招之人。

        苏御暗暗瞥了她一眼,力道强劲至此,她还坚称自己并无拳脚功夫,苏御也懒得同她分证。

        几日前,晏云初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露均堂,仍在原先所住的那间屋子。

        “醒了。”苏御面带笑意坐到床沿上,“燕云初,你可曾听说这个名字。”

        晏云初长睡初醒,脑子仍是发蒙,听他如此一说,即刻便清醒过来了。

        这名字,自然是听过。在清水湾被杨府诸人包围之时,李管家便提到过这个名字。当时听到这三个字时光顾着震惊,如今再听苏御提及,她才注意到一个细节,他们所说的这个名字,姓氏的发音与自己的并不相同,晏字是第四声,而李管家和苏御口中所说的却是第一声。

        她摇摇头,诚恳地告诉苏御:“妾身未曾听过。”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替代杨初成前来王府,你身上的那些伤是怎么回事,又为何三番四次试图逃离王府?”

        晏云初愣愣地看向苏御,一连数个问题,个个直击要害,她咽了咽口水,躲闪着苏御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小声纠正苏御,“并未三番四次,不过两次罢了……”

        “几次不重要。”苏御正色道,“本王只想知道个中原由,你不是杨初成。”

        晏云初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王爷英明,妾……我,我的确不是。”

        在善堂的时候,自己便已经露馅了,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头缠着的是一条柔软的纱巾,先前的小毛围脖被换了,不用想,脖子上的伤疤自然也被他看了去。

        晏云初原想否认,但见苏御目光如炬,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她忽而气馁。苏御并非信口开河之人,想来他已经查到了什么。罢了,遮遮掩掩这么久,既然瞒不住,不若大方承认便是。

        她偷偷瞧了瞧苏御的脸,苏御却并无意外之色,沉默半晌,苏御才有些迟疑地开口,挖苦一般道:“怎么,不肯以妾身自称了?”

        “非是不肯,是不敢,王爷既已知情,我也没必要假充她人了。”晏云初直起脖子微抬下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御微微一笑,“好得很,不怕死?”

        “怕,谁能不怕。可王爷要我死,我也不好违逆啊!”

        苏御有些意外,她神色自若,言语间并无半分惧怕,倒像真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一般。

        他把脸一沉,“你若如实招来,本王或可留你一命。”

        晏云初暗自冷笑,“留你一命”四字,亏他也说得出口,好像九曲回肠不是他下在自己身上似的。招与不招,都难逃厄运,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想法,她坦然看向苏御,“我不记得了,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就如先前应付小雅时那般,管他信与不信,失忆二字搪塞即可。

        “王爷,我先前已经跟您说过,我失忆了,不过我也撒了谎,我说我还记得一些王府旧人,实话告诉您吧,我连一个人都不记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她以很快的语速一口气说完以后,举手按了按额侧,忽两眼放光道:“王爷……我……我好像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来了?”苏御脸上微微浮起笑意,不疾不徐地问道。

        晏云初看着他微扬的嘴角,总觉得他饶有兴致,跟看耍猴戏一般,也顾不得揣度他的心思,晏云初继续胡说八道:“王爷方提起的那个名字,我好像听过,莫名有些熟悉,您说的那个姓氏,鄢姓,似乎也并不常听到,敢问王爷,是哪个鄢字?”

        “燕,燕子。”苏御仍是笑着,“天上飞的那个燕子,至于云初,白云的云,初出茅庐的初。”

        “燕云初……”比起自己所想的“鄢”字,“燕”字倒也不算生僻了,奇怪的是,这个名字倒与自己的大名十分相像。

        晏云初一脸茫然看向苏御,“有些耳熟,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子,好名字。”

        “燕宽的胞妹。”

        晏云初低声询问:“燕宽,又是谁?”

        “燕宽,邻邦苍黎城城主。”苏御一面回答,一面留心她的眼神。

        晏云初的惊讶确是发自真心,苏御看着她自然作出的情绪变化和眼神反应,心中隐约猜到,她实已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必是如此,不然以燕云初的身手,她既有心要走,王府也困不住她。

        苏御将推测她身份的整个过程娓娓道来,听到苏御直言她便是燕云初时,晏云初恨不能当场蹬腿而去。

        杨初成纵坏,好歹是临稷城的人,如今他笃定她是燕云初,那自己还有何生路?堂堂敌国皇室之女混入王府,背后没有一两个惊天阴谋,她都不信……晏云初思绪飞转,可燕云初怎会与杨初成长得一模一样?她们的名字倒是都有一个初字,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什么联系?还有苏御,仅凭伤口识人,未免过于草率。

        苏御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你有何疑惑,但说无妨。”

        晏云初一五一十指出存疑之处,苏御俱有话说。她倒也没打算当真同他展开辩论,只偶尔质疑一二,大都点头表示赞同。

        “至于杨初成是否与燕云初长着一样的脸,再过几日,我给你答案。”

        “什么答案?”

        “王妃拭目以待便是。”

        晏云初脱口而出:“我并非王妃。”

        苏御的脸慢慢阴沉下来,他冷哼一声拂袖起身,自去了。

        随后,晏云初被门外传来的应答之声吓了一大跳,苏御嘱咐门外之人看好她,也不知多少人在外头,中气十足齐齐应了一个“是”字。

        晏云初心下狐疑,苏御方才也算心平气和,也不知他阴晴不定所为何故,这可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了。

        苏御自己也有些不解,王妃自然该是杨初成,她不过陈述事实,可为何听她拒以王妃自居,自己会心生不悦。

        苏御慢慢踱回屋子,脑海中忽回响起余老太医临终前告诉他的那些话,相府千金杨初成、苍黎城长公主燕云初、前任宁西王之后……这些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线索到底有何关联?

        想要拨云见月,也只能耐心再等等了。

        龙文也已醒来,苏御问过龙文可曾见过燕云初,龙文摇头,他自言并未有幸见过公主,她从不抛头露面。问及年庚,倒与杨初成同岁。

        临稷城与苍黎城曾多有往来,直到去年,在杨丞相等人力主之下,临稷城闭关,中止两城互市。如今想要探听苍黎城的消息绝非易事,关乎一国王室,更是难上加难。事虽棘手,幸有能人,苏御想到了远在西郡的谢长泽。

        苏御欲求他国长公主画像,此事于谢长泽而言,也并非难事。

        只不过,请他暗查前任宁西王旧事一事至今未有回音,要查明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苏御愤然离去不久,端着药又来了。

        晏云初盘算过,倘或自己真成了燕云初,那事情可就难办了,当年苏御被诬告与苍黎城私通遭殃,如今,他必不会惹火上身重蹈覆辙。

        按常理,他该将她交出去,着人彻查自己的底细。然而,他似乎并无这样的打算。

        见她摇头不肯吃药,他叹了一口气将药碗搁下,“你既入王府,我不会弃你不顾。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我们之间,可以开诚布公的。”

        “先安心把身子养好,可好?”

        方才苏御不在,晏云初听进屋伺候的侍女说起,才知苏御误以为自己在善堂替他舍身挡匕首。他眼下这般恳切,倒也未必是虚情假意。

        晏云初郑重地点了点头,但内心底里仍是不以为意,一想到九曲回肠,她便如鲠在喉。在他跟前敞开心扉,岂不可笑。

        晏云初忽想到另一种可能,一开始,苏御定然将自己视作杨初成,而他以九曲回肠对付之人也只是杨初成,而非自己。

        想到此处,她抬过汤药一饮而尽。反正已经身中剧毒,也不怕跟前这一碗汤药。

        苏御嘱她好生歇息,这才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了。

        紧接着,有侍女送来了一粒丸药,说是彭羽送来的,最是益气补血。往后,他每隔三日便送一丸过来,如服下有何不适,还请她如实相告。

        她直脖吞下了药丸,纵然是试药,她也认了。

        服药后的不良反应,除了更加嗜睡,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

        睡得多,梦也多,噩梦尤其多。

        被噩梦惊醒,吓得翻身坐起时,晏云初看到了苏御有些担忧的目光。她留意到,苏御无端有些低落。

        苏御是想起彭羽的话,惊悸多梦,多因九曲回肠之故。纵使他研制的药丸能对毒性有所压制,但到底治标不治本,他是替她烦忧。

        “王爷……”

        苏御回过神来,将手里拿着的卷轴递给了她。

        “画像,刚送来。”

        晏云初展开画卷,盯着与自己并无二致的画中人,拧着眉问道:“燕云初?”

        “是。”

        在此之前,苏御早已将她视作燕云初,画像的到来不过验证了他的猜想,不顾晏云初仍自沉浸在惊讶之中,他转移话题向她发出邀约。

        “你身上的伤也好多了,明日,随我去一趟城隍庙吧!”

        “城隍庙?”晏云初摸不着头脑,去城隍庙求神拜佛,自求多福么?

        “找人下棋。”

        “下棋?”

        苏御朝她点了点头,并未道破必行是为拜访城隍庙的青松老道,此道人,或可替他答疑解惑。

        在旁人眼里,她总以浅笑示人,喜怒通常不形于色。

        苏御却不以为然,她根本藏不住情绪,譬如眼下,她明显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但她不会刨根问题,只会在他走后瞎琢磨。

        她宜嗔宜喜,脸上总会不经意间带出许多轻微的表情变化,他看在眼里,只觉生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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