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指连心
“烟儿,你总算醒了。”曲母坐在床边欣喜道,脸上泪珠犹在,抬首喊道,“烟儿醒了,烟儿醒了。”
门扉开处,儒雅男子从容走来,声如春风道:“曲姑娘,你醒了。”他身后,曲父蹒跚而来,吃力扶墙。男子见状,搀扶曲父坐下。
曲烟茗看向曲父,曲母见状忙道:“你爹他只是皮肉之伤,我已给他敷上药了,你莫要担心。”
“高公子,”曲烟茗刚开口,方觉声音嘶哑不堪,忙抿唇不语。
高竹寒微笑道:“曲姑娘莫急,你定是想知发生了什么。”见曲烟茗点点头,续道,“是我去得晚了,让曲姑娘受苦了。”
“傍晚,半鉴来取茶,见嘉木轩被砸,空无一人,四处询问方知,是桐亲王的手下查封茶肆,带走了你们。”高竹寒缓缓道。
曲母扶起曲烟茗,给她喂了些温水。曲烟茗轻声道:“那,便是高公子将我三人救出了,又是如何救的?”
“我寻到王府,以给父亲送信的名义见到桐亲王,问及嘉木轩一事,王爷说曲家‘通敌叛国’。可是,若真是安国细作,怎会如此容易露出马脚。曲姑娘心灵手巧、性子爽朗、心地善良,不会是那般冷酷无情的杀手细作。”
曲烟茗微微颔首道:“幸好高公子识人甚深,不然我等蒙冤就死。但是,安国细作这等大事,桐亲王如何仅凭高公子一句话便放过我。”
“我说,昨晚我一直在后宅,向曲叔讨教茶艺,未见他人入得后宅。”高竹寒淡定道。
“高公子昨晚不曾来过,”曲烟茗惊奇道,“这等显而易见的谎言,桐亲王怎会信?”
高竹寒的笑容愈加温暖,道:“我说,不及黄昏我便进了后宅,直到打烊后方离开,许是朔日无月,王爷的手下并未看到我。况且,我昨日因向老先生求教学问,确实夤夜归府。”
曲烟茗想想道:“所以,高公子,为我作了伪证。这不该是君子所为。”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桐亲王诬陷平民百姓为他国细作,我怎能坐视不管。”
“多谢高公子慷慨相助。若未记错,高公子几日后赴皇宫殿试,却因曲家的事情四处奔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回报。”曲烟茗眼角含泪道。
高竹寒轻轻摇头道:“不平人间不平事,枉读多年圣贤书。曲姑娘不必挂怀,功名可再考,性命却难回。”
“高公子宅心仁厚,定然高中,是个好的父母官。”曲母慈霭赞道。
曲烟茗已是哽咽难语,侧过脸去,抬手就要抹去滚滚而下的泪滴,忽然发觉两手为白色绷带层层包裹,十指展开如同粗陋枯枝,毫无生气。
“烟儿,”曲母欲言顿止,一手狠抹脸上泪水,匆匆起身,绕至竹桌低低抽泣。
高竹寒轻轻坐在榻边,温声道:“牢房之中的严刑拷打,想来曲姑娘犹在眼前,真是不曾想到,桐亲王府竟用拶指这等酷刑。女子十指纤纤,最为珍贵,这刑罚,向来用在女囚身上。”
曲烟茗更深地别过脸去,泪如雨下,极力要将两手藏起。
“曲姑娘,”高竹寒两手握住曲烟茗的手腕,耐心道,“将你们接出桐亲王府后,我着半鉴请来高府的大夫给曲叔和曲姑娘诊病。曲叔皆是皮外伤,虽不重,但他年岁已然大了,还是要多多休养。曲婶除却受些惊吓,并无大碍。”
高竹寒将曲烟茗两手小心翼翼放回被褥之上,犹豫道:“曲姑娘聪慧,我骗不得。请来的大夫说,腿上的骨折当是养些日子便好,至于这手指,伤入筋骨,怕是,不易好。”
一时沉默如铅重,化不开浓浓哀愁。
“烟儿……”曲父颤抖唤道,“烟儿,你……”曲母也附和轻唤。
曲烟茗仍不答话,抽泣之声渐响。高竹寒道:“大夫给曲姑娘上了皮肉伤药,几日就会痊愈。至于筋骨,已然去寻良药,曲姑娘莫急,耐心等等。高府的大夫,虽不是御医,但也非庸医,定然有法子的。”
“多谢高公子寻医问药,这伤,在我身上,我自是晓得痛楚。狱卒将拶指给我套上时,我还存有一丝奢望。待拶指收紧,十指连心,那锥心刺骨的痛,我此生难忘。也是那时,我已知,这手,废掉了。”曲烟茗声音飘忽如游丝。
高竹寒略略思虑道:“曲姑娘怎可如此丧气,许是大夫已然找到良方,正忙于煎药耽搁了。”
不及高竹寒继续劝导,一位老者肩挎药箱进来,向高竹寒摇摇头。
曲父顿时惊住,曲母失声痛哭。曲烟茗缓缓转过头来,苦笑道:“我这两手,伤得太重,已是无法,真是劳烦大夫了。可惜,曲家家当尽失,无以为谢。”
“曲姑娘,诊费我自会付,”高竹寒安慰道,“朱大夫只是就近找寻,明日会去别处问询。”
朱大夫叹气道:“姑娘的伤,眼下确实棘手,先用药看看,我再想办法。”
“高府连大夫也这般好心,”曲烟茗流泪道,“我不是不知拶指之刑,受过此刑,非死即残。若非高公子赶来相救,我怕是早入得鬼门关。如今样子,或许,幸甚至哉。我知,两手已废,纵然有法子医得好伤疤,仍是手指无力,莫说采茶煮茶,就是茶碗,恐是再难以端起。”言罢,曲烟茗重又侧过脸去,不再言语。
高竹寒起身道:“曲叔曲婶且照顾,我会遣半鉴送些吃穿用度,派个下人来。朱大夫会继续寻药,三位放心。”
“高公子客气了,”曲母连连摆手道,“不必派下人,我懂些药理,自是照顾得来。高公子还是早早回府读书罢,可不敢耽搁高公子的前途。”
曲父曲母起身送走高竹寒与朱大夫,曲烟茗望向狭小窗口,漏下的月光盈满她晶莹泪痕。
几日来,曲父身子渐渐转好,未及痊愈,就随朱大夫四处求医问药。
“那山野神医如何说?”曲母见曲父刚刚迈进前堂,就迫不及待问道,“有没有什么奇妙法子?”
曲父神色黯淡,摇头叹气道:“那神医听朱大夫讲了烟儿的伤,就说没有法子,与御医的说辞几乎一样。”
“怎会,”曲母神采顿失,失魂落魄道,“连堂堂大宁朝的御医,还没来看烟儿一眼,就说治不好,这什么神医也是这样。”
“你当知烟儿的伤究竟有多重,不过不甘心、不死心而已。难不成,要我即将入土之时,眼睁睁看着烟儿毁掉?我真是不该答应她,带她来广平城就已犯了忌讳。她如今这个样子,就算去了阴间,我如何向她娘亲交代?”曲父捶胸顿足道。
曲母看看后宅,低声道:“你小点声,让烟儿听见如何是好。如今,我们也不好再麻烦高府,可是,烟儿她……”
“朱大夫也真是个好人,第一天他便告知,烟儿的手,筋骨皆伤,医不好的。”曲父一边抹泪一边道,“朱大夫说,他看到烟儿那强自支撑的样子,很是心疼,明知毫无希望,还东奔西走。虽然烟儿深知自己的手指废了,还故作镇定,她这明明就是不愿再治。”
“你这些时日在外奔走,我在家就是时刻不敢离开烟儿半点,恐怕她想不开。与其两手煮不得茶,总好于……”曲母说不下去,又在沟壑纵横的脸上不断抹泪。曲父连忙安慰。
咚咚敲门声响,身着青灰衣衫的男子诧异问道:“嘉木轩这是怎么了?曲姑娘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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