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云突变(四)
“景瑞?”柔薇脚步顿止,轻声重复,犹豫片刻,却是并未回首,紧蹙秀眉,提剑快步冲向众人。明景轩见状,忙命人护送宁帝和高百青后退离开,令潜龙军上前阻挡。顾余修拉过曲烟茗,护在怀中,再度退回九天殿内,捡起地上散落的大刀,横在胸前。
柔薇手执软剑,如甩长鞭,目视前方却似不见一物,冲入众军而镇定如常。软剑过处,寒光闪动,裹挟凌厉冷风,仿佛灵活长蛇,又似夭矫飞龙,精准滑过所过卫士的脖颈,溅出血花。柔薇震动软剑,激射数道银光,近身三步之内的卫士皆是一剑封喉。转眼之间,柔薇就杀得周围人影纷纷倒地,血色蔓延开来。
身着禁军服色的潜龙军围将上来,挺剑刺出,亦是抛出飞剑。柔薇快步奔走,踩踏地上尸身,身子腾起,足尖点过将士头盔,凌空飘飞,忽地回身迅疾飞向九天殿,两臂展开,轻轻飞上九天殿伸出的远檐,如同一朵寒梅飘落山巅雪上。
柔薇立于房檐之上,右手横扫、左手甩动,白光银芒直直扑向尾随而来的潜龙军,生生将他们逼得落地,更伤三两高手。为暗器伤到之人,立即脸色发黑,不多时便气绝身亡。
轻勾嘴角,柔薇妩媚一笑,转身正要飞身逃离,却见从房顶上纵出数个黑衣人,不假思虑,挺剑便与他们混战。红衫飘动,如一抹落红执拗不去,溅起纷纷落雪,映彻玄色身影,在阴沉的云天之间,分外醒目。柔薇手执软剑,时而长剑挺刺,时而作鞭扫落,招式行云流水,虽是招招狠厉,却优美好似起舞。
三个黑衣人先后为柔薇所伤,身子不稳,滚落下来,幸有同伴相救,才不致摔死。柔薇游走进攻,不料余下的黑衣人围成高墙一般,使她进退不得。几人渐渐围住柔薇,再次齐齐放出飞剑。柔薇将将躲过,却是为呼啸剑风割下衣袂,脚下踉跄,跌倒滚落,眼见就要从房檐上摔下。
明景瑞欲要相救,却为天同将军死死拉住,向他吼道:“莫要拦我。”天同将军如若不闻,死不放手。
柔薇飘落下来,仿若天际朝霞误临人间,忽地身子翻转,展开两臂,仙子般轻轻落地,正要迈步出去,却为身后两柄长剑抵住肩头。明景轩看准时机,持刀奔向柔薇,刀尖直向柔薇心窝。
明景瑞一掌拍开天同将军,抢在柔薇身前,左手一把握住明景轩的刀刃,因着力道不住后退。
明景轩见状,只得收力站定,大喊道:“景瑞,你疯了?”
“三哥,莫伤她。”明景瑞近乎哀求道,握着刀刃的手不住滴落鲜血。柔薇在明景瑞身后,定定望着他背影,强自忍住眸中泪水。
一时僵持,两相无言,天地缄默,风声嘶哑。
宁帝缓步而出,沉声道:“将她收入天牢,严加看管。”明景轩闻言,只得放下大刀。明景瑞松开刀刃,长吁一口气。潜龙军手脚利落地点了柔薇几处穴道,就要押走她。
“你说你听命于逢晴,其实,该是你利用了逢晴。你到底要隐瞒什么?是你的身份?还是你身后的什么?”桐亲王放好慕逢晴的尸身,提刀走到柔薇面前,责问道。
柔薇虽是为利剑架在肩上,仍是镇定如常道:“我也不过依命行事,不料却为明景轩发觉踪迹。我出道近五年,你还是第一个抓住我的人。若你们想就此问出什么,怕是徒劳。”
桐亲王顿时恼怒,挥刀就向柔薇砍去,喊道:“你害死逢晴,我今日便要你偿命。”
明景轩忙出刀阻挡,震落他大刀,道:“皇叔冷静。此人定会严加看管。皇叔若想问什么,收监再问也不迟。”示意潜龙军押走柔薇。
明景瑞望着柔薇鲜艳身影,目光柔情似水,久久出神,如似不知手上伤痛。天同将军无奈,只得在他旁边低声道:“将军,若是你这手因此伤了筋骨,可是有很多人要指责柔薇姑娘了。”明景瑞见柔薇身影消失不见,才缓缓转身,随天同将军去包扎。
桐亲王愤愤不平地看着柔薇被带走,折转回慕逢晴身边,重又揽她尸身在怀中,轻声问道:“逢晴,你为何偏要一心复仇,做我的王妃,真真令你不快?我承认,听闻要我娶你,自是不愿,念及此举可免却战火,才略略平和。你远道而来,我着人找遍广平城,去寻你喜的安国吃食。你要饮安国黑茶,我让人每年去安国颖王府中要。”
“我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不懂得那许多风花雪月,除却给你买些你想要的东西,我实是不知该如何博得你一笑。你在府中争风吃醋,说那些妾欺侮于你,让我便将她们遣在别院。”桐亲王轻轻笑道,“那些妾,都是军中将军家的女儿,我为此也得罪不少人。若得让你舒心一些,我亦愿意。”
桐亲王理理慕逢晴衣衫,又道:“我从来在你面前羞于说这些,总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应是沙场拼杀,而非儿女情长。可是,你陪在我身边愈久,我愈觉难以割舍。后来,每每出征,我都牵挂甚重,想念你,挂念景霖,才知那生死之外,尚有这等柔情。如今,我所求,不过是同你相守,看着景霖长大成人。”
“为何,为何你偏偏执怨颇深。”桐亲王声带哭腔道,“我不想做什么帝王,我也不想卷入什么朝堂纷争,我只想大宁盛世无争,我只想皇兄的江山稳固如初。你纤弱女子,何必难为自己。难道,在你的筹谋中,从来没有我,亦无景霖?逢晴,我终究还是没能换来你半点真心。”
众人看着泪如雨下的桐亲王,无不动容,不少人暗自抹泪。
曲烟茗倚在顾余修身侧,道:“所谓乱臣贼子,从来都是史官笔下的冷漠无情。人生在世,谁无动情之时。王妃虽是口口声声说复仇为上,可是,依我看来,她怕是早对桐亲王情根深种而不知,错把深情作执念,到头来,人情两空。”
桐亲王横抱慕逢晴,跪倒在宁帝面前,语声诚恳又不无凄凉,道:“皇兄,多年暗自相争,我虽是不知,却是罪魁祸首。我只道,征战杀伐,守好大宁江山,当是不负曾经许诺,不懂波云诡谲,不懂明争暗斗,不懂为人利用。还是皇兄当年说的对,耿直过甚,怕是招致灾祸。”
“可是,这灾祸,是朕亲手所铸。”一向冷漠的宁帝,也难得面色柔和、目光温热,道,“朕与你虽非同胞手足,因着征战而情谊深厚。朕知你太过单纯,怕你为人所害,才要你跟随身边。你说得不错,朕无端猜忌于你,自以为是,甚至用计逼你造反,的确过分。此次,朕刚愎自用、昏庸无道,是非不分、忠奸不辨,自是不能降罪于你。”
“我十岁起,便跟从皇兄,课业、弓马皆是皇兄亲自指点。我这胸中点墨,皇兄再清楚不过。此番起兵,我早知并无胜算,只是实不甘心背负罪名,不信出生入死的情谊竟抵不过别有用心。皇兄在我心中,向来英明神武。当年,我不顾母妃反对,极力支持皇兄继承皇位,便是晓得,只有皇兄才可容得下我。”桐亲王缓缓道。
宁帝眼中水雾渐起,轻轻摇头道:“朕,有负你信任。当了多年皇帝,江山越来越大,身边可与倾诉的人却越来越少。你同朕,也因了君臣之礼,似也隔阂起来。便是这隔阂,让朕越发惴惴不安。待朝臣倾向于你时,朕的恼怒,除却臣子反叛,就是以为你对旧日情谊的枉顾。”
“朕要景瑞跟从你,最初便是想他像你一般,忠心耿直。毕竟,身为将者,天下百姓才是至高,若时时念及富贵,在战场上无法杀伐决断。看到景瑞今日模样,朕心甚慰。”宁帝言罢,倾身伸手,道,“此次,到底是兄弟为人挑拨。朕知你仍忠贞纯良如初,已是分外欣喜。”
桐亲王却是跪地不动,看看慕逢晴的面庞,又看看宁帝,十分犹豫。
宁帝脸色愈加柔和,叹气道:“此番,朕不会怪罪于你。你仍是朕的桐亲王,仍是大宁的大将军。朕与你,一如当初。”
“皇兄,臣弟恳求,允逢晴全尸下葬。”桐亲王将慕逢晴的尸身轻轻放在两腿上,静待回应。
宁帝思虑片刻,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
桐亲王定定看着慕逢晴眉眼,目光温柔,语声轻柔道:“还有,我们将景霖托付给皇兄。就告诉他,他父王,牺牲在战场上。”
“你,莫要想不开。”宁帝说着,就要上前扶起他。
不料,宁帝仍是迟了。桐亲王动作利落地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小锋利的匕首,想也未想便横过脖颈。鲜红血流蜿蜒而下,鬼魅妖冶。
宁帝不顾九五之尊,一把抱住桐亲王,喊道:“快传御医!快!”
“不论皇兄如何说,这犯上作乱罪名,我已然抹不去。”桐亲王奄奄一息道,“我记得,彼时,我许诺的是,对皇兄忠心不二,若有违背,当自刎而死。”
天地静默,愁云惨淡,抽泣之声此起彼伏,将九天殿前,染却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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