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
在一波又一波的宣传终于纷纷告一段落后，陆博的生活又一次归于平静。
这天，孟司城又约他吃饭。陆博秉承着自己永远被他敲竹杠的习惯，主动说，“行啊，饭店你来找吧，反正我就是个负责陪吃和买单的。”
岂料孟司城发来一连串哈哈哈哈的表情，随即破天荒道，“别一副小怨妇的口吻，这顿饭我请，行了吧。”
难以置信的陆博于是握着手机看了三遍，才确定真的是孟司城给自己发的微信！
…………
于是这天晚上，两个男人在一家潮汕火锅店碰头了。孟司城的心情格外爽朗，他举杯痛饮，用力拍了拍陆博的肩膀道，
“老陆，恭喜你啊！最近走进任何一家书店，摆在最显眼位置的永远是《暗夜中的眼睛》最终篇；书评网站上也是好评如潮；电影网站上是电影版铺天盖地的宣传和预告；就连那天我坐在车上，打开收音机都听见了你的访谈——拜托，你居然上电台秀恩爱，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提到那天的电台节目，其实事后陆博听了，自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赶紧又给孟司城倒了一杯啤酒，直接怼到他嘴里。孟司城却也不反抗，大有一种‘来多少喝多少’的架势。陆博隐隐觉得今天的男孔雀很不对劲，不仅是言谈举止，仔细看——
他的衬衣袖口居然有一块淡淡的茶渍！要知道男孔雀可是从来没穿过有瑕疵的衣服出门呢！
陆博正不知该不该趁机嘲笑一番，却见孟司城放下酒杯，切入了正题。
他说，“老陆，我的《围困》第四部完稿了。”
“哦，恭喜！”陆博道，却见孟司城的眼里闪过一丝暗淡。
果不其然，他借着三分醉意，带着三分清醒，摇头晃脑地说，“这可能是我写作生涯里……最烂的一本书吧，是朋友的，就别买，给我留点面子就好。”
虽然有所预料，但陆博还是露出了惊讶之色。
孟司城打了个毫无形象的酒嗝儿，淡淡道，“写完之后，我也反复修改，但它本就是一部多余的，生拼硬凑的作品，再华丽的语言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交稿的时候，我很忐忑——是潮出版社一手打造了我，是老板宋十江发掘了我……我其实……”
其实很怕让众人失望。
“但……我真是自作多情了，”孟司城苦笑道，“我不安地等待着出版社的反馈……甚至我主动对宋十江说：我已经尽力了，《围困》这个系列真的写不下去了……我以为他会挽留我，鼓励我……但我没想到，宋十江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事，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们有机会再合作’。”
陆博静静地听着，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了。
孟司城继续道，“我很诧异……但很快就明白了……你还记得林雯吗？”
“记得，上一届新视界小说大奖赛的冠军，是你给她颁的奖。”陆博道。
“是啊，她的《笼中鸟》是在潮出版社出的，反响很不错。老总已然把培育的重心移到她身上了……我……”我已经是弃子了。这句话，孟司城终究没能说出口。
但陆博懂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陆博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笨拙地拍了拍他的手掌，憋半天才问他，“你……还要加菜吗？”
孟司城于是扑哧一下地笑了，随即越笑越开心，隐隐笑出了眼泪！
“找你吃饭果然没错，谢谢你老陆，我现在舒坦多了。”孟司城狠狠吸了吸鼻子，“终于完稿了，我打算出门旅游一阵子，之后的印刷上市宣传什么的一概不想理会。我需要好好放松一下，考虑一下未来的道路。之前为了能好好写《围困》系列，我辞职了。原本的工作我也不喜欢，并不可惜。但未来……我总不能一直游手好闲吧。”孟司城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曾经是其中的一个，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对。”陆博看着他，点了点头。
末了，这顿火锅还是陆博买了单。见他很主动地把账单挪在自己手边，孟司城也就没有反对。
与他告别之后，陆博走到回家的路上，不禁思绪万千。
江山代有才人出，孟司城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他的身后站着林雯，也会有更多新人。而他陆博又何尝不是呢？今晚封玲估计又在加班加点，为郑家豪的新书而忙碌吧。
马路上霓虹璀璨，陆博看着城市中来来往往的一张张陌生面孔：他们步履匆匆又坚定，往自己要去的方向大步前行。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忽而有些失神。
于是他忽然，很想念封玲，掏出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此刻的封玲果然在电脑前忙碌着郑家豪的稿子，陆博的心隐隐揪成一团，正想说‘那你忙吧，回头聊’，岂料封玲却叹了口气道，
“所以陆博，你还真是独一无二的。”
“哎？”陆博一怔，“你说什么？”
封玲自知失言，连忙道，“没什么，我得继续忙了。”
“不许挂，你刚才说什么。”
“……好吧……我不想说郑家豪坏话的，只是不小心感慨一句而已……你听过就算哟，可不许外传！我和他还要合作下去呢。”封玲嘀咕道，“最近不是在忙郑家豪的短篇集吗，内容稍微少了些，就临时让他再写两篇过来备选。”
“然后呢？”
“我记得当初你出版短篇集时，也是临时写了稿来凑数量的。”
“我记得。”陆博笑了起来，想起那时自己还不怎么喜欢这个总能猜中凶手的姑娘，“当时你只看了一半就猜中了凶手。所以这次呢？”
“可别小看我！”封玲得意地哼哼着，“这回郑家豪的新作，我也是看了一半……还不到一半呢，就猜中了凶手和手法。”
“所以呢？”陆博听不明白了，“这和我是独一无二的，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系。怎么说呢……”封玲斟酌着措辞，“你的故事，哪怕我猜中了凶手也不会失望，只会觉得兴奋，有一种和大师对答案的快~感！可……你答应我，不许外传啊。”
“快说！”陆博催促道。
“郑家豪交的这篇，在我猜中了答案之后，只会油然而生一种‘啊，果然是这样’的无趣感……”封玲叹了口气，“当然，他之前拿去参赛的作品的确不错，他说那是他写作以来最棒的作品。可临时写的就……差强人意吧……所以今晚，我一边和他讨论修改，一边就在心里想着：果然，陆博还是独一无二的啊。”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封玲说完，却依旧觉得害羞。
陆博的心于是暖意融融，柔声道，“所以，你今晚一直在想我？”
“哼，确切地说，我想的是作家陆博，而不是男朋友陆博。”封玲傲娇道。
“可你不是说，我的作品让你没有参与的余地，反而是郑家豪的作品，让你更有身为责任编辑的使命感？我还以为，你很享受这种感觉。”陆博陡然也傲娇了起来。
“啊呀，我这不是为了鼓励他嘛，毕竟我第一次自己带新人，那时他又在参赛中……”封玲讷讷道，忽然察觉了不对劲，“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说过这番话？”
陆博顿时一惊：对哟，那是他在摩登午后偷听来的对话，他怎么把自己给暴露了？然而依旧强装镇定，他故作从容道，
“你自己说的啊，不记得了？有一天晚上在我家，在沙发上，我吻你，你就糊里糊涂说了好多话，你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吧。”
“哪天？”封玲哼哼着，“不对！这话是郑家豪请我吃饭的那天，我在西餐厅对他说的。我也从没说出去过。所以陆博……”
“额……”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封玲龇牙咧嘴，“老实交代！”
“这个吗……”陆博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似乎只有两种可能性了，第一就是，是郑家豪直接或间接告诉了我。”
“哦？”封玲冷笑一声。
“……好吧，显然不可能。我和他并没有交集。”陆博苦笑。
“那么就是第二种可能了，”封玲道，“那天你也在西餐厅？可那天我明明记得，你说中午和孟司城吃了烤肉啊，我还闻到你嘴里的大蒜味儿了！”
“是吻到了吧。”
“讨厌！”封玲才没兴趣和他调~~。情呢，“所以……那天你听说我要去摩登午后和郑家豪吃饭，你就偷偷地也跑来了？还躲在餐厅的某个角落里偷听？”
“嗯……”陆博思忖半天，确认自己没有了狡辩的余地，只得投降道，“好吧，的确如此。”
“你……”封玲顿时哭笑不得，却也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道，“喂喂陆博，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好像早就说过了，我对‘女朋友总陪着郑家豪’这件事儿略有醋意。”反正不装了，陆博索性坦荡荡了。
“你是说过，可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封玲笑意更浓：从来都只有她吃醋，不论是为了胡晓月还是为了苏静，而现在居然风水轮流转了？眼下最能吸金的推理小说家，大名鼎鼎的陆博先生，居然醋到溜进餐厅玩窃听？不得不说，封玲一时之间得意忘形了，握着手机咯咯笑个不停！
她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陆博脸上发烧。陆博沉着脸道，“喂喂，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拜托，是你打给我的好不好？”封玲道。
陆博于是啪嗒一声挂断了电话，封玲这才察觉自己笑得太过分了，连忙打回去。陆博隔了许久才接起来，冷冷道，
“怎么，还没笑够吗？”
“别生气嘛，我只是……”封玲忍着笑，柔声细语道，“我只是忽然很真切地感受到——你好像真的，挺在乎我的。”
陆博愣了片刻，才叹气道，“你这话让我觉得，我之前一定表现得非常糟糕。”
“不，你表现得一直很好。只是……”封玲连忙道，“只是我一直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现在都会。”
“哦？”
“每次走进书店，就看见《暗夜中的眼睛》的巨幅海报；上网时，看见无数粉丝的好评和对你下一本书的期待；甚至路过电影院，看见宣传海报上除了主演的名字，就是‘陆博’两个字最惹眼……每当这些时候，我都会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封玲尽力描述着自己的感受，尽管有些害羞，“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他居然喜欢我，且只喜欢我一个人？就仿佛有一天，如果郎浩对我表白的话，我也会非常惊讶且没有真实感的……”
“怎么，如果郎浩对你表白，你会答应？”陆博却歪了重点。
“不不，郎浩怎么会对我表白？他是出了名的爱老婆。”
“假设他对你表白了，你真的会受宠若惊地答应他？”陆博不依不饶。
“喂喂，这只是个假设。”
“假设也不行！”陆博道，“我就从来不会假设苏静如果真心实意地爱上我，我该不该接受。因为正如你所言，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啊……”封玲的口气软了，软成一朵云，她整个人都快飞上天了。
“那你呢？”陆博反问她。
“……我也是。”封玲咬着嘴唇，腼腆地笑了，“哪怕郎浩真的对我表白了，我也不要。当然，这话你不许外传啊！”
“我们的通话，我已经录音了。”
“什么？”
“下次遇到剧组就放给郎浩听。”
“喂喂……”
“骗你的。”
“陆博！”封玲深吸一口气，“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我得继续工作了！”
封玲嘟囔着，挂断了电话。
陆博意味未尽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这通电话让他的心变得绵软，连回家的脚步都轻快得如同踩在云端，却也在实实在在地提醒他：
好吧，独一无二的陆博先生。
看来现在，还不是你能退隐江湖的时候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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