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樊都(四)
芸河县外,密林之中。
知蘅听到了耳边明杏战战兢兢的声音,本想强撑着站起来,可四肢百骸都活像是被人打了三天三夜似的痛入骨髓——她只得仰起头来看向林中缓缓出现的巨大身影,一时心乱如麻。
周遭并没有防身物件,明杏一狠心以身护在了知蘅面前,心惊胆颤地看着逼近的狞煞。
她自己抖得和遭了雨打的芭蕉叶子似的,对着一口就能把她们两个人吞了的狞煞无疑是螳臂挡车。
那只狞煞的身形愈发接近,两颗脑袋挤在脖子上骇人至极。
明杏本就饱读诗书,自然是知晓这魔物的厉害,狞煞越近她越退,单薄的身子止不住地打颤——在绝对的悬殊之前,再多的抵抗都显得滑稽可笑。
谁知那狞煞居然出奇地平静,并没有展现出一星半点的凶性,如同一只吃饱喝足的巨兽一般慢腾腾地散着步,好巧不巧地就碰到了狼狈的两人。
狞煞直接无视了站着的明杏,血红的眼睛落在了她身后的知蘅身上。
知蘅把全身经脉里的灵气都搜刮了个遍,凝聚起最后一点在指尖,想着至少能打狞煞一个措手不及,给明杏争取些逃离的时间。
可狞煞并没有和她动起手来的欲望,只是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起知蘅——明杏吓得不轻,刚准备开口却被知蘅稍抬手制止了。
她不动声色地和狞煞对峙着,只见狞煞两颗脑袋又凑近几分,似乎是嗅了嗅她周身的气息。
知蘅:“……”
这是在做什么?
正当她推测着狞煞是不是准备出其不意张口咬人时,那狞煞却忽然后退了,喉咙里咕噜出两声莫名其妙的动静,看了一眼知蘅后竟然转身离开了。
这变卦来得太突然,知蘅和明杏都愣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狞煞改吃素了不成?
等到确认了它不会再杀个回马枪后明杏赶忙把知蘅扶起来,惊魂不定地道:“那狞煞是走了吗……”
虽然知蘅也是一头雾水,但目前的状况她也只能点点头。
眼前除了一团有些凌乱的杂草外,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狞煞来过。
人言到狞煞所到之处定要掀起腥风血雨,不到尸横遍野绝不停手,今天碰到这只是怎么了?改邪归正立地成佛了?
知蘅满腹狐疑,但心里却莫名升腾了不好的预感。
莫非狞煞的反常行为,与自己没来由地晕倒有什么联系吗?
然而不待她细想,却忽而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看向她们来时的方向,明杏担忧的问怎么了,只见知蘅嘴唇紧紧地抿在一处,蹙眉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后开口道:
“驿站的结界,被人破了。”
-
她二人赶回驿站时,天上不知何时已积了层层阴云,“噼咔”一声倏然打下雷来,就连空气中都凝结着令人不安的水气。
驿站的大门就那么大大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
知蘅恢复了些许力气,简单给二人下了个护身咒后一前一后迈进了驿站中——里面的烛火不知何时全灭了,混沌的黑暗蚕食了每一个角落,并看不清什么。
只是浓郁的血腥味格外突兀。
知蘅简单施了个照明的法术,而随着周遭逐渐亮起,只听明杏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满脸惊恐地后撤半步,再不敢动弹了。
知蘅看着眼前的景象,也同样呼吸微微一滞,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始料不及的变故。
墙边靠着一个人——或许连人都称不上。
只见那本该被关在驿站结界中的老头如同被五马分尸了一般,四肢凌乱地洒落在各处,唯有躯干借着墙面撑了起来,脖子上摇摇欲坠的脑袋满是扭曲的惊愕,似乎是在看清了凶手的一刹那便身首异处。
这过于具有冲击性的场面太吓人,那些在林子中见到的魔物完全无法匹敌,明杏难以忍受胸中翻涌的不适感,与知蘅匆匆说了一句后便逃似的离开了驿站去呼吸新鲜空气。
知蘅也好不到哪去,这血腥的场面不知触动了她哪条神经,竟是叫她想起了当年在留月台上被当面打进魄钉的杨昇来,一时间是郁结凝胸心神恍惚,稍稍趔趄了一步。
什么人干的?她心乱如麻,目光在残破的四肢与血迹上游移三番,而后被那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双眼,只得暂且闭目不再瞧。
而就在此时,她察觉到了凝滞空气中跳动着不寻常的气息。
知蘅顺着那若隐若现的气息调动灵识,果不其然寻到了熟悉的灵息——
她面色苍白地睁开眼,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天命弄人。
是棠溪剑。
是李磬打破了结界,杀了人。
知蘅一时无言,半是在想他此举目的,半是在想他不应如此,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她心口打翻了五味瓶似的绞在一处,谁也争不出个高低。
她又看了一眼那老头,低声喃喃道:
“来世……好生积善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驿站。
-
明杏在外头等着,心神不定地望着阴沉沉的天,回想自己这“兵荒马乱”的一天,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身后簌簌一阵,原是知蘅走了出来。
仙人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去,她同明杏说了方才发现的事,对方果不其然被惊得一时失语,寻摸了好半天才把舌头找回来,战战兢兢道:
“可如此残忍手法并不像李磬所为……依着我查到的,李磬虽有神通广大之能,却绝非心狠手辣之辈,怎会做出此等……”
她越说声音越小,觉着自方才一遭后再多的解释都无济于事。
知蘅不予置评,只是蹙眉思索片刻后道:“我先传信与蓬莱,此事不可再拖了。”
“这芸河县中……大约还藏着什么更大的秘辛,绝非你我几人就能解决的了的。”
-
芸河县,县令府。
暗夜将明,县令府中好容易安定些许,几个丫鬟睡眼惺忪提了洗脸水去,还有些个拎着扫帚水桶满脸疲惫地洒扫起来,并无多言。
忽而间,却只听那院墙上传来一人清朗朗的声响:
“几位姐姐辛苦了。”
那声音突兀地一响,下头扫地的丫鬟瞌睡虫直接跑了大半,“哎呀”一声抱着扫帚抬眼瞧去,发现一黑衣青年正蹲坐在墙头上,和只狡黠的猫似的悄无声息。
虞钦打量着那丫鬟惊惶的目光,眉头一挑计上心来,轻车熟路地使出了许久未用的看家本领——嘴角一弯眉眼一笑,作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腼腆模样,道:
“近些天来麻烦几位姐姐了,多有叨扰,实在对不住。”
听他这话,那几个丫鬟多半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一个胆大些的上前来问道:“可是荆云门来的小哥儿?这么早便起了啊。”
虞钦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不早了,几位不是起得还要早些吗?比我们还要辛苦了才是。”
那丫鬟“咯咯”笑了两声,被他逗乐了,道:“瞧瞧这是哪门子的胡话,咱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能和小哥儿比吗?”
虞钦也将就着笑了两声,瞳孔中划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芒。
“说起来,我好像还未在这府中见过别的姑娘小姐呢。”他试探性地道,“不知徐县令可有娶亲生子?”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下头笑着的丫鬟忽然僵住了,脸上的笑意顷刻间褪了个干干净净,而后眼神飘忽着看向别处,念叨着“不清楚”之类的话就要走。
虞钦哪能放跑她,眸光一凛便跳到对方面前轻悠悠地拦住了去路,迎面望去时他眼中依旧是明媚的笑意,可细细观来才方可发觉笑意之下冰冷的疏离猜度。
“哪里来的不知道呢。”他逼近了一步,那丫鬟不知所措地左右瞧瞧,发觉其他人早便逃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下自个儿一个与黑衣青年对峙——那青年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强迫人的坏事。
“我不过是问问有无旁人需要照料保护,毕竟徐县令的亲眷,多留意些也没什么吧。”他一本正经地解释着,眼看着那丫鬟被自己吓得不轻,不疾不徐地又添了最后一把火:
“莫非是什么难言之隐不成?那姐姐带我去见史丰史大人如何?我亲自问问他。”
丫鬟猛地一退,脱口道:“别!”
虞钦好整以暇地看她。
“别、别找史大人……”她似乎是怕极了史丰,话音里都打着颤,“我真不知道!这话是不让说的!”
虞钦重复一遍:“不让说?”
丫鬟眼看着红了眼眶要哭出来:“真不让说!说了要被抽鞭子的!您别、别难为我!”
“哦。”虞钦脸上的笑意减了几分,“可瞧姐姐这个反应,我也猜出来了啊。”
丫鬟一愣,猝不及防掉下眼泪来。
虞钦又挂上笑,“宽慰”道:“姐姐说就是了,我荆云门弟子最讲个原则,听来的秘密绝对不会随便说出去。”
到这种时候他才一口一个“荆云门弟子”叫得格外熟练——事实上荆云门压根儿没有这种规矩,虞钦信口胡诌的本事可是炉火纯青。
约摸是看今天不说也得说,那丫鬟抽抽噎噎地抹了一把眼泪,反复再三确认了虞钦不会说出去后才认命地道:
“我、我知晓的也不多,只是县令老爷确实有一妻一女,可自许久之前就已经不曾见过她们了,县令也下令府中严禁我们这些下人议论,若有提到这事的……都要被打个半死不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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