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风动(三)
看样子是猜对了。
七禄星君看看木牌,又看看徐兴德,眉头越锁越深了。
正当知蘅以为他要做出什么的时候,七禄星君却忽然一挥手,叫余襄将这几人看好了,并示意知蘅与他先去别处。
知蘅微微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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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无人处,知蘅路上便一直在思忖——这杀伐果决的七禄星君怎就变了性子,高抬贵手地放过了徐兴德。
眼前的七禄星君突然停了脚步,回头看她一眼道:“有什么想问的?”
知蘅:“……确有一事。”
既然被看出来了,她便也不再遮掩什么,道:“那木牌当真有那么大的效用?”
七禄星君平淡地将目光移到别处,答道:“是,就是有这么大的效用。”
知蘅失语片刻,料不到他如此便承认了,抿唇思索两番后道:“哪怕……不知这方木牌之后是何方神圣?”
七禄星君道:“哪怕不知,这木牌也是一方象征,我们动不得徐兴德。”
知蘅反问道:“何种象征?竟是连留月台也审理不得?”
七禄星君闻言转过身来看着她,一双眼里不知含了多少厉色,道:“是这理,这道,这规矩,麓瑕真君此言,可是在怀疑这定下的这方圆体统?”
他此言句句试探,好似知蘅但凡答错了一个字,便要被押到留月台去当面受审似的——知蘅便眨了两下眼,似乎被七禄星君那凌厉的视线钉在了原地。
留月台,留月台,留月台下三千水。
她又想起了杨昇,魄钉入体的声音犹在耳侧。
心头竟是翻涌起怪异的不适感,知蘅撑不住好气度与他对视,便垂下眼帘,轻声摘了两个字道:“……不敢。”
七禄星君看她一阵,大约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便没打算过多为难她,岔开话题道:“你去樊都查了什么?”
知蘅想起正事来,便将衣袖中装着郑辰魂魄的小瓶取出递给了七禄星君,同时道明了魔界护法一事——当然,按着了风的叮嘱,她并没有说出有关魔魂和池渊楼的事。
七禄星君打量着手里平平无奇的小瓶,冷笑一声道:“护法?这还真是个大麻烦。”
“先是李磬,再是魔界护法,这樊都可真是排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知蘅揣度着他的神色,问道:“如今的情势,蓬莱打算如何?”
七禄星君不咸不淡地道:“并无打算,若没有危及蓬莱,何苦操那份闲心?”
知蘅一愣,不由开口道:“那便是……要放任魔气为祸人世?”
七禄星君道:“人世间自有修仙世家撑扶着,又与我等何干?”
而后他兀地压低了声音,染上了几分警告的意味:“况且,我们不希望出现第二个李磬了。”
知蘅无言以对。
她本想着再说些什么,可天生寡淡疏离的性子也逼她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漂亮话,只得欲言又止地移开了视线。
而七禄星君则接着道:“麓瑕真君,你涉世过深了些。”
知蘅一抬眼,便对上了七禄星君一汪死水般的深沉目光,心湖不免一阵摇荡。
“……”七禄星君眯起眼来打量她片刻,道:“先前有仙家沾惹俗尘过深,到最后以至于沉溺于三千水中,这件事你应当听过。”
“麓瑕真君,及时止损。”
知蘅:“……”
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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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两人一路无言,又绕回了徐兴德寝室。
徐兴德和史丰已经被押了下去,而被困在角落里那个入了魔的徐家千金依旧瑟缩在原处,几个荆云门弟子不知所措地左看看右瞧瞧,无从下手。
七禄星君只瞟了一眼,道:“愣在那里做什么?斩妖除魔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知蘅道:“可那木牌……”
七禄星君并没有看她,道:“木牌保得了徐兴德他们,可是保不了魔物。”
说罢,他便挥挥手,示意那几个荆云门弟子抓紧时间处理了——知蘅站在原地没动弹,只觉着周遭莫名地变冷了。
或许是觉着和魔物相处不自在了,七禄星君便悠悠然地离开了屋子。
他一离开,其中一个荆云门弟子便小心翼翼地道:“呃……麓、麓瑕真君?”
知蘅回过神来,认出了眼前的是见过那一对唐家兄弟——唐二手足无措地抓着剑,道:“那个……麓瑕真君可知道怎么把这东西一击毙命吗?”
知蘅有些疑惑地挑挑眉,问道:“你们没学过吗?”
唐大应声道:“学是学过,可这人入魔的情况却是第一次见着……命门什么的我们也一概不知。”
唐二点点头,接着道:“这些个偏知识都是虞前辈最了解,余师兄都不清楚呢,可偏生他现如今不在……”
听他们一口一个“师兄”“前辈”的,知蘅斟酌片刻后还是问道:“你们为何不唤虞钦为师兄?”
唐家兄弟愣了一愣,像是没料到知蘅会问这个问题,互相对视一眼后试探性地答道:“是虞前辈让我们这么叫的,他不愿我们叫他师兄——哦,他自己也几乎没怎么叫过旁人师兄弟的就是了。”
“他说,呃……说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荆云门弟子……”
知蘅:“……”
她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她上前去,稍稍俯下身看向那翻涌的魔气,对周遭的几个荆云门弟子说:“离远些。”
不知何时,丝丝缕缕的寒气竟蔓延了整间屋子,冻得唐家兄弟一个寒颤。
知蘅凝息于指尖,逼散了徐家小姐周身浓郁的魔气,第一次瞧见了黑雾之下的脸。
年轻,稚嫩,大大的眼睛空洞地看向知蘅,里面什么也没有。
知蘅垂眸敛去神色,低声道一句“投个好人家”后化气为剑,并未留情地刺向她的眉心——
唐家兄弟“嘶”了一声,不约而同地别开视线去,心道一句这仙家还真是果决至极。
知蘅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便不再去看徐家小姐的尸身,恰好霓霜自外面寻她来,见着屋中的景象后稍稍一怔,下一秒便理好了神态,道:“麓霞真君,这边。”
知蘅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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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察觉出来知蘅并不高的兴致,路上霓霜便长话短说道:“摘星门那边也来人了。”
乍一听得这熟悉的名字,知蘅脑袋里的一根弦稍稍一动——自苏让给自己下了咒禁足于蓬莱之后,摘星门似乎明面上再没有起过什么波澜,甚至可以说一度销声匿迹,不然也不可能放任虞钦在荆云门逍遥快活了三年。
如今他们却忽然跳了出来,怕不是有什么隐情……
霓霜神色凝重,接着道:“他们跑来是不止是听闻了棠溪剑的事情,更重要的一点,是奔着李磬来的。”
知蘅思忱片刻,道:“当年围追李磬时摘星门可是冲在最前头,如今他们再奔着李磬再来也不是不能理解。”
霓霜道:“确是这样没错,只是他们此番打的旗号……却没那么简单。”
知蘅问道:“什么旗号?”
霓霜忧心忡忡地道:“是为剿灭魔魂而来。”
知蘅:“……”
她兀自站住了,惹得霓霜疑惑地看向她:“麓瑕真君?”
知蘅一时间心乱如麻,七分思绪飞到了离恨天外去,被霓霜一唤才扯回了心魄,小吸一口凉气后稳稳心境,道:“嗯,无事,有些被吓到了……魔魂是怎么回事?”
霓霜不放心地看她一眼,道:“按着那些摘星门弟子的说法,是有魔尊的残魂现于樊都之外,似乎与凭空出现的李磬还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便派遣了一队人马前来探查。”
知蘅:“……”
自己身负魔魂出现在樊都附近不假,可这又与李磬有何关联?
摘星门……到底知道多少?
她并没有思虑出来个结果,两人便步履匆匆地与县令府外的一众荆云门弟子见了面——看着那领头的人后,知蘅微微挑起了眉。
那人显然也是认出了她,“啊”了一声后连退三步,一副见了鬼似的瞠目结舌,磕磕巴巴连半句话也说不顺溜。
边上有弟子赶忙扶住了人,问道:“孙师兄?”
原那领头弟子并不是旁人,正是当年放火烧麓霞山的孙矢一人——自三年前被知蘅教训过一番后他便是时时做噩梦,梦里总是被冻成块千年不化的顽冰,醒来时手足具是冰冷的。
好容易挨过了几年,他堪堪从冰窟里爬出来,结果猝不及防又见着知蘅,直接两手一软又仰头跌回去了。
他这一副半死不活剩一口气的模样,瞧着也成不了什么大事,而此时却见其身后又走出一年轻男子,穿着再寻常不过的摘星门衣衫,眉眼亦观之可亲。
“失礼了,一路车马劳顿,孙师兄他身子不爽,两位仙家见谅。”
说罢,他便拱手一礼,道:“晚辈名唤姜河,是帮着孙师兄打下手的,还望两位多担待。”
知蘅不动神色地打量他——礼法周正气宇不凡,若说那孙矢是给他打下手的还能多信几分。
而就在这时,余襄也带着荆云门的人匆匆赶到,与摘星门的人打了个照面后彼此都是面色一僵,一时间是连句问好的话都没有。
也难怪,自从前些年出了杨昇那档子的事情后两派修仙大家就心照不宣地把彼此当作了眼中钉,明面上虽是风平浪静,可暗地里翻涌的海水可是几次三分要淹了对方呢。
知蘅站在当中,看看左手的姜河,又瞧瞧右手的余襄,不由得在心里喟然长叹。
得亏虞钦留在了樊都……不然他要是现了身,指不定要往活上浇几两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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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都,池渊楼。
了风懒散地倚着窗,夜风疏朗,市街明亮,路中往来之人神色各异,心里敲打着的算盘简直比风声还要吵嚷。
他低垂着眉眼看,看那街,看那人,可到头来什么都进不到眼里。
身后有人踩着地板来的声音,脚步虚浮不稳,随即又是一声“当啷”的动静,似乎有什么被那人掷到了桌子上。
他回首挂好了笑,眉眼弯弯道:“如何?可还顺利?”
虞钦没好气地跌坐在椅子上,心烦意乱地用手背蹭掉了嘴角干涸的血块,沙哑道:“顺利,也就是被打掉半条命的程度。”
了风耸耸肩,道:“木笙下手没个轻重,下回你提前同他讲就是了。”
虞钦翻了个白眼。
了风不以为意,稍稍阖了些窗子后道:“对了,你先前问我的那件事,查到了些东西。”
虞钦立马坐直起来,示意对方借着说下去。
了风环臂瞧着他,道:“当年围剿南疆部族之时,芸河县作为毗邻魔域的人界都城,的确是参与到了其中。”
“而徐兴德曾经卖出过一条情报,同时也收获了价值不菲的回礼。”
虞钦呼吸一滞,料想到了他接下来的话,上下牙关不自觉地咬紧在一处,唇边堪堪结了痂的伤口又撕裂开来,隐隐冒出殷红的血珠。
了风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话:
“他卖给了魔域中人,有关李磬之妻——南疆巫女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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