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破局(六)
虞钦曾经觉着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理解李磬。
他不明白为何李磬能隐忍这么多年,任凭外界对自己造谣不休,落得个永世骂名。可现如今他似乎是接触到了些许门路,触及自家老爹那非同寻常的冰山一角。
这位世人口中的修仙天才杀伐果决,可在自己儿子眼中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好人,甚至不会对诽谤自己的人动手——好一个菩萨心肠的大善人。
可虞钦自个儿门儿清,他永远不会成为李磬那样的人,也永远不会让一个遗憾永久地绵延下去。
他本来想着不发一言地同姜河走掉,可踌躇须臾后还是传了个口信给厉睛——出乎意料的,厉睛并没有拦他,只是嘱咐他换药静心,而后给了个地点。
虞钦一眼便认出来那地方——是云青山后山的一处清净地儿,荆云门中弟子的长眠之所。
他不作声地收好了那地址,随后带着棠溪剑头也不回地同姜河前往摘星门。
-
蓬莱下,三千水。
知蘅手脚上都被戴上了特质的枷锁,与一众浩浩荡荡的天兵腾云驾雾,跃过这暗潮涌动的清水上。
她本以为自己会跌进去,谁想御溟元君一指点在她神道穴上,提溜物什似的将知蘅带上了蓬莱——第一次这样狼狈地落在这蓬莱仙岛上,知蘅生出些世事弄人的无力感。
方一落了地,便见眼前已经围了不少仙家,化冰成雪挤在最前头,见着被束手束足的知蘅后也顾不得许多,三两步便钻了天兵的缝隙要跑到她身边。
几个天兵眼疾手快,将俩小娃娃一首一个抓住了,任凭成雪叫嚷着掉眼泪。
知蘅心尖一抽,对着那天兵道:“把他们放下,两个小仙童又不会做什么!”
谁知那天兵颇为鄙夷地回头看她一眼,话也不说人也不放,似乎觉着那白衣仙人是什么污秽至极的东西,多瞧一眼便要两眼生疮。
知蘅:“……”
她头一次从蓬莱人身上察觉到了如此浓郁的高高在上,似入眼皆为蜉蝣不值一提,登时只觉心底漫出细细密密的尖刺,随着心跳片刻不停地剖剜着血肉。
而就在这时,只听一人缓缓道:
“把他们放下吧。”
她艰难地看过去,说话的竟是时令司司主,止川。
时令司在蓬莱还是有举足轻重的位子的,那几个天兵面色为难地看看御溟元君,见对方没什么表示后便将化冰成雪放下地,不过依旧挡了个严严实实。
成雪焦急地探头探脑,大声唤道:“真君!真君!”
知蘅缓缓心神,应声道:“没事,化冰,看好成雪。”
化冰瘪着嘴将险些一头撞上枪杆的成雪拉了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这一场小小的闹剧并没有影响到御溟元君,她施施然走上前去,道:“魔魂便在此人体内,将她押去留月台听候发落。”
留月台?
成雪第一个不愿意,挣开化冰的手道:“为何去留月台!真君又没犯什么仙法,有何需要受审!”
化冰一惊,赶忙把人抓回来轻声喝道:“成雪!”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七禄星君,只见他招来几个留月台的守卫,一左一右将知蘅堵了个严实,道:“现如今镇石大封将破,谁又能保证她没有在其中动手脚?”
知蘅蹙起眉心,道:“魔族左右护法已死,魔尊枷锁已破,现如今最要紧的是去将那魔族少君灭除,我体内不过一缕残魂,那少君体内的可是……”
“麓瑕真君。”御溟元君忽然开口打断她,声音威严而不容置喙:“你身为蓬莱仙人却带有魔魂,在蓬莱度过近百年,这事才是最蹊跷的。”
“更何况,先将你体内的魔魂消除也是要事一件。”她缓缓道,“仙人却身怀魔魂……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一句话落了地,知蘅忽地明白了。
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捉拿自己,而非先行处理镇石大封一事,只是为了所谓的蓬莱脸面。
是啊,一个蓬莱的仙人却与魔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哪里是心高气傲的仙家所能容忍的?
分明是四季常春的蓬莱仙境,而知蘅却觉得冷彻骨髓。
世事修仙之人,所追寻的便是这般模样吗?
七禄星君并未在意她心中想些什么,歪歪头便示意天兵先将人带了下去,化冰成雪还欲追上去,却先被止川拦下了。
成雪焦急地回头看他:“司主!救救真君……”
止川不发一言地看着知蘅离开的方向,沉默地敛去了眸中的神色。
-
知蘅被带去的,乃是留月台下的一方地牢。
蓬莱修行数十载,知蘅还从不知晓这烟云缭绕的仙岛上还有如此阴森可怖的地方。
牢中并无人声,可沿着狭窄昏暗的夹道走过时便不难看到一丈见方的监牢中是东倒西歪的人影,不知是死是活。
知蘅并不认得他们,可那群人身上散发出来颓败的死气实在同这冰清玉洁之地格格不入。
七禄星君封了她的灵脉,现如今自己也只是废人一个,哪怕如此外头还是配备了重重守卫,生怕魔魂一个暴起将留月台都掀进三千水里去。
知蘅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墙上,满心焦虑无以倾吐——那群守卫避她如蛇蝎,生怕误了自个儿的清修大道。
此情此景,难怪虞钦总是对蓬莱嗤之以鼻。
而就在她束手无策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出现在了地牢里。
——是止川。
他不知和那些守卫说了什么,居然能迈进牢笼中与自己面对面。
知蘅不由得坐直了些,试探性地问道:“司主……有何贵干?”
从到蓬莱时她就注意到了,止川似乎一直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
止川也不与她兜圈子,神色平淡地道:“麓霞山出事了。”
知蘅一愣。
止川接着道:“在你离开后,御溟元君便派人将整个麓霞山层层围堵了起来,现如今里面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
“只有一件。”他揣摩着知蘅的神色,道:“那个姓曲的小姑娘,她好像受了不轻的伤,现如今都在昏迷着。”
那话一字一字似魄钉敲进了知蘅心里,一瞬间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她一时忘了手脚的束缚,猛地站起身来,却被枷锁绊得踉跄一番才站稳。
“她为何……”知蘅甚至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木然地道:“为何还要对麓霞山出手!”
难道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还不够吗?
止川将她扶稳了,思忖片刻后道:“或许……御溟元君不希望任何消息走漏出去吧。”
知蘅忽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她想将知蘅这个名姓从蓬莱,从人间彻底抹除。
就像当年的开阳门,当年的游阳尊一样。
知蘅直直盯着止川,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对方的手臂。
“司主为何对我说这些。”她的声音平淡地有些可怖——一种近乎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冷静。
“司主想要我……做什么?”
止川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御溟元君一众人只想着尽早消除蓬莱魔魂,快些从即将到来的动乱中抽身出去。”他低声道,“他们从未想过镇石如何人间如何,只要不危及蓬莱,便只会袖手旁观。”
知蘅定定地看他,道:“司主想让我逼他们出手?”
止川沉默须臾,道:“是也不是。”
“封印魔尊并非易事,而当年李磬将其压入镇石下时所用也并非全然仙家法术。”止川道,“除魔最有效的法子,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毒攻毒。”
知蘅:“……”
她离止川远了些,紧抿着嘴唇不语许久,末了沉声道:“所以您方才对我说了那些?”
止川淡然答道:“不全因此,我相信以麓瑕真君的性子,也不会如此放任人间于不顾。”
知蘅苦笑一声:“司主还真是心系人间百姓啊。”
止川答道:“时令司本便被称作蓬莱异类,你便当这是我掌司百年来的……一点私心吧。”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在知蘅的手腕处按了两下,道:“远观凡尘数百年,就算是无情人……也该生出几分怜悯了。”
知蘅忽然问道:“司主是否知晓……游阳尊此人?”
止川眸光一凝,不答反问道:“真君有什么想说的?”
看他这反应大抵是知晓的,知蘅于是不与他兜圈子,开诚布公道:“我去樊都见过他了。”
止川:“……”
他多半是知晓知蘅在暗示些什么,轻叹一声道:“陈年旧事,恩怨难消,既然我等仙家最讲究天道轮回,我便不会多做些什么。”
时令司司主摆明了立场,知蘅便稍一颔首,道:“多谢司主,还望司主替我通廪一番御溟元君,我有……要事与她相谈。”
止川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我尽力而为。”
知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终于靠着墙脱力一般缓缓坐下,低垂着眉眼不动弹。
而就在此时,耳边似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此种境遇,还值得你为蓬莱效力吗?”
声重而浑厚,似古钟嗡鸣般绕梁不止,知蘅疲惫地闭上眼,同那忽然冒出来的残魂道:
“我不为蓬莱效力。”
“我不过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
那声音又道:“你一人又能如何?蜉蝣撼树不自量力而已。”
知蘅反驳道:“那又如何?”
“谁又能保证蜉蝣不可撼沧海?”
“我既然同你说过会阻止你,便会去做,无论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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