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波（中）
庄敬殿中，皇嗣垂着头，想来这件事的确让他意外。我与李成义向他行礼，他遣人将殿门关上，才冲李成义道：“你与仙宜县主的事，可是真的？”
李成义点了点头。“你……哎！”皇嗣抬手指着他，半晌才叹：“你皇祖母命为父重责于你，好让你断了这念头。”
“父王！难道皇祖母竟一点儿女情长都不允吗？我喜欢仙宜，难道有错？我愿去求皇祖母，求她成全……”李成义一听，情切地解释。
“你去也无用！何况，仙宜今早已被赐婚给了突厥可汗，下个月就要启程。你若不这么冲动，等上几年，也许还有希望。可你按捺不住，只能是这个结果！”皇嗣负手叹息。
“什么？赐婚？和亲？！仙宜……这么会去和亲，这怎么可能？”李成义听得大惊，慌忙而问，这也全然出乎我的意料。
皇嗣摇头道：“自然是魏王的主意。前些日子突厥使臣入宫求亲，魏王为了讨好你皇祖母，早已悄悄选定了仙宜。原本你皇祖母还不肯，听了你和仙宜的事，满心不悦，当即就下了旨意。魏王倒好，一箭双雕。既献出爱女，许身家国，又抓住了东宫的把柄，让你皇祖母再嫌恶几分……”
李成义呆住了，他的声音近乎悲怆。“仙宜……她……她才十四，如何能远嫁和亲？难道，她就这么接受？父王，能不能让我见见皇祖母……就算我不该喜欢仙宜，她也不能去和亲啊父王……”
“糊涂！你们兄弟几个婚事不能自主，难道武家县主就能吗？还不都是你皇祖母手中的棋子，谁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此事虽有魏王谋划，可若不是你与她的这一番私情，你皇祖母或许也还不这么轻易地答应……”
“这……难道是我害了仙宜？”李成义恐怕难以想象和亲之事竟是因他的私情而让陛下更加果决地下旨，自然悲痛难耐。“父王，如今可还有什么法子？我去向皇祖母请罪？可还能让皇祖母心意转圜吗？”
皇嗣仍是叹息，背手踱步，道：“请罪自是少不了。可还不是你！你终归是皇孙，左不过年少无知，纵情任性罢了。你与仙宜私下来往了多久？有多少人知情，多少人替你们传过话，传递东西？”
“这……”李成义也知道这既然陛下知道了他们的事，私相传递消息的错处魏王也不会轻易放过。
“那个瑞儿，就是替你传话的人吧？”我想到那日瑞儿的样子，不由地上前一问。
李成义点头，“年节之时在太初宫里，是仙宜告诉我的，让我若有话有信，可以通过府库一个叫瑞儿的制衣宫婢，自有方法传递给她。可瑞儿是能信得过的，她也不会将我们的事说了出去。”
“东宫上下数十宫婢侍从，怎能确信就是可靠？再说，谁又知她行事是否小心？你有没有想过，消息出了东宫，是如何到魏王府上，又如何传递给仙宜呢？”我一面问着，一面心想东宫只怕也有魏王府的眼线，才能这么处处紧盯不放。
皇嗣叹道：“糊涂啊！成义，我们幽禁在东宫，事事安分守己，无非是求你皇祖母一个心安。好容易平静些日子，你却又犯这个忌讳。如今你皇祖母严令，要查出个说法来，你说，要为父怎么处置？”
李成义低头不语，也知自己闯了祸。皇嗣见他的模样，也再难深责，只道：“那个承露囊又是怎么回事？”
“殿下……承露囊是妾身所做，送给成义的。”我将原委告诉皇嗣，皇嗣听了，气道：“你怎么也糊涂了？明知他的错处，还纵着他！如今这承露囊早就被送到了母皇面前，还是出自你手，岂不更多了一条明证？哎！”
我当然知道轻重，连忙道：“殿下，妾身已知不妥。只是悔之晚矣……原想着不过为成义尽一点心意，谁知会弄成这样。”
皇嗣不停地摇头，“如今母皇要我们彻查，恐怕也想看看我们会如何去做。轻也不得，重也不得。若只是几个传话的宫婢倒还罢了，偏偏你也牵扯其中。”
我心中明白，就算没有承露囊的事，我管内宫不严，也脱不了干系，便道：“殿下，妾身打理东宫事务，出了私相传递的事，总归难逃错处。妾身愿入宫向陛下请罪，想来殿下也能有所交待了。”
皇嗣眉头微皱，知道原该如此，却仍于心不忍，叹息道：“你先不要急，待本王想想。这原本是个可轻可重的错处，说到底，还是魏王欲对东宫不利，在母皇那进了谗言。我们百般避让，他在大事上寻不出错来，竟连这等微末小事也不放过。怕是狄仁杰如今被贬彭泽，他觉得时机已至，不想再等了。”
“殿下难道要动用朝中的势力？千万不要……”我听皇嗣的分析，见是他不愿我一人入宫受过，想要用围魏救赵的法子，给魏王施压。
我连忙说道：“此事是妾身有错在先，还是主动请罪的好。若是只因爱子而一时糊涂，料想陛下也能从轻惩处……倘若殿下为护妾身，用了旁的法子，令陛下起疑，再生麻烦，妾身怎担当得起？其实只要不牵扯到东宫，让成义莫受牵连，妾身是心甘情愿的。”
我拽住皇嗣的衣袖，说得真诚。皇嗣叹着气，挽住我的手，越来越紧。过了半晌，方才叹道：“素禾已去彻查东宫内的宫婢侍从，还有那个瑞儿，你一并带入宫中去，交由母皇处置罢……”
我点了点头，“殿下放心。”说完，我向皇嗣欠了欠身，向外走去。
走过李成义身旁，他已满脸歉意，不知所措。从前，他还不知若真出了事，他就算想要担当什么，竟也没有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身边亲近之人替他受过。何况，仙宜的赐婚难改，而瑞儿此去，几乎是必死无疑。
“父王，孺人，且慢。”话音刚落，寿春郡王夫妇从外面走了进来。
元若站定，便向皇嗣屈膝道：“父王，儿媳刚随素禾去，从旁见了见东宫众人。儿媳觉得，有两三人似是可疑，从前在太初宫时见过，知道她们曾与魏王府十分亲近，那瑞儿也是其一……陛下既要父王彻查东宫，父王何不趁此机会将她们送出宫禁呢。陛下若知魏王府私在东宫安插亲信，纵着二郡王与县主往来，想来也不就会太过为难孺人。”
元若谈吐大方，显然已与李成器商量过。她原本是要被皇嗣布局在宫中的人，怪不得有这般见识。李成器也在一旁边说道：“父王，元若说的有理。这样也是告诉皇祖母，东宫本无大过，是魏王府有意，借着二弟和仙宜妄图生事罢了。
皇嗣听了，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元若，你在宫里许久，自然能看得准些。”
“是。父王。儿媳知道，若是制衣宫女欲传消息，或是递些小巧的东西，都是用细针缝在来往迎送的布料里，或是用染织的法子，先令信物失了颜色，方便传递，而后再用药水浸泡出来，都是不宜被察觉的。瑞儿想必也是如此，所以仙宜送来的信物必不会超过三五寸长。”
李成义不好意思地抚着脑后，说道：“正是如此……”
李成器拍着他的肩膀，摇头道：“事已至此，你也勿要难为情了，日后谨记教训便好。孺人此去，也是因你而起，以后凡事留心，要多为她着想才是。”
我亦向他们夫妇微微欠身致谢，恰好遇到李成器的目光。众人在前，他淡然如常。我明白，他在告诉我，元若在此事上护我的功劳，他会记着。
“你要小心些……”皇嗣又不放心地叮嘱我，眼里全是关切之色。“刚才元若所说，你旁敲侧击即可，切勿所言太多。本王也会上奏请罪，总会为你分担一些。另外，最好想法子给婉儿带个消息……”
我轻轻地应声，若没有郡王们在，好想此时此刻被他揽在怀中……
“那仙宜……可还能求上一求？”李成义脱口而出，却被李成器拦阻，“你……你怎么还这么糊涂？仙宜的赐婚是皇祖母亲口下旨，再不能改。再说，孺人是去请罪，还未知是什么结果，难道还要再触怒了皇祖母吗？”
李成器劝着他，可说到孺人两字之时，却若千斤橄榄一般的苦涩。
皇嗣亦忍不住责怪，“不要再说了！此事因你而起，东宫要有多少人为你担责？你怎么还说得出口？处你杖责十，谨记教训吧！”
皇嗣的责罚并不算重，可当那厚厚的刑杖落在李成义身上，我竟也涌起一种心疼。虽然平日里与他的相处磕磕绊绊，并无亲昵，但不知怎的，这母子之名，带来的仍是我护他的决心。
我不忍听，只能一路快走，心绪却不由得混乱起来。我想着，我若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长成三郎一样的俊俏模样，我该有多么爱他，必得为他筹谋，献出所有……
我的眼眶发酸，却又想起当年陛下是如何厌恶李成器与李隆基的生母。她们有夫有子，血脉相连，比谁都恨陛下夺走他们父子的江山，又怎能不死得那般惨烈？
而如今我在东宫的平安，怕也是这身无所依换来的。皇嗣的确比谁都更了解如何去与陛下周旋，他那看似微薄的给予，反而是最大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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