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回
话传到君落卿耳中,她似是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解雨臣还在通电话找关系,吴邪惊疑地呆滞片刻,张起灵的话被他一股脑塞进胃里消化,从雨村到朝鲜,他们此行目的是那么清晰却令人费解,好像总有一只手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是吴邪沉静后莫名的念头。时隔多年,青铜门后存在什么对他来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如果说之前吴邪踏上的路是为寻找三叔得一个真相,这次单单关于张起灵的一句话,吴邪推断,寻常头痛闷油瓶不会在意,那如果是关于他的记忆呢?张家人失魂症所遗失的记忆能全部找回吗?
他没再靠尼古丁维持自己大脑的清晰运作,久久的沉默,张起灵望着朦胧不清的山顶,之前闷油瓶跪拜三圣雪山时的肃穆悲怆似乎跟着他来到这里,虽然他许久没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这让吴邪的思绪很混乱。
“我所有能联系到的人最多只能把我们送到山两江道东坡,这是极限了,朝鲜内部制度过于严格,下去出了事谁也不好担责任。”解雨臣略将围巾扯开些,“能等到雪变小后再出发吗?”
君落卿闭眼摇了摇头:“恐怕下面没这么多时间。”
“为什么这样讲?”吴邪突然问她
君落卿自动屏蔽吴邪所说,对解雨臣道:“实在不行,我想办法。”她掏出手机翻到一个海外号码。
“哎?小落卿有办法怎么不刚才用呢?”胖子说,“还是说你原本不打算帮这个忙?”
“死胖子,你少说点。”吴邪向后扯王胖子的衣角
“啧。”君落卿冲胖子一扬头,“你的人。”
“那个……”
“依稀记得我的任务仅是下斗。”君落卿无视狂风暴雪,掀开衣袖将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横在吴邪眼前,“虽说我出场费贵,却比小三爷队伍中黑瞎子哑巴张的出场费都便宜,要不是花爷开口我还真不一定和你们一起来,为了小三爷计划受了不必要的伤,还没找当事人索求医药费呢。”
我没找你们的事儿还“任劳任怨”地帮你们,最好省省力气也别来找我的事,否则老子撂挑子走人!这是她的心理活动吧?吴邪笑声有些哑:“他们任何一位的出场费我都付不起。”
君落卿单手支着电话放到左耳,机械音消失,脚下生风走远联系人去了,临走时她挑眉略有深意地看了吴邪一眼,后着被君落卿看傻子一样的五色光普照,不适但适时地保持微笑重重地用胳膊肘怼了胖子的侧腰,胖子怒目而视小声咬牙切齿道:“天真你他娘的吃里扒外!”
黑瞎子步履轻盈来到解雨臣身边:“喂,花儿爷,这月份不是白头山旅游旺季,这儿天气这么变态,人倒不少。”
“嗯……其实刚来我就注意到了,确实有些奇怪。”解雨臣桃花眼不动声色扫过在场人员,犹如一台精密的检测仪,“可无论怎样观察,他们既不像汪家那群杂碎,也不像和我们一路的,说不准,兴许是哪里旅游团和公司组织出行恰好遇上这鬼天气了呢——”
“天真,你说这小丫头咋这么拽呢,不好说话啊这。”胖子勾搭吴邪肩膀,吴邪摇头叹气道:“她从来时就很介意我们拖她下水,肯定搁谁都不愿意,咱们有求于人家,你稍微忍着点啊,别多嘴。”
“也对,没办法,人家有实力呗……”胖子拖长尾音,吴邪仔细回味了君落卿那通电话接通时对面人的声音,总觉得他好像在哪听到过
“好了,明天咱们直接从那儿拴绳索溜下去,鬼天气缆车指望不上,雪总不能一直这么大,喏,这不能好点。”良久,君落卿的突然回归阻塞了吴邪的思绪,他呼吸一滞,张起灵搁在大腿两侧的手指不自然地抬了抬,若无其事向这边观察,像是在等待他们……或者她的下一步行动
“小阎罗安排妥了?”黑瞎子叉腰隔空喊了一句,君落卿举手竖起大拇指:“拿点好装备,最好分人带干粮。”
“得嘞!”王胖子欣喜地拍手大声吆喝,“大妹子果然给力,等回北京潘家园胖爷一定得请你喝酒!”
“不用了,花爷,你们慢慢溜达,我先行一步。”君落卿又冲吴邪点点头,“你们最好别回去太晚,攒点体力,我明天早上八点半在旅店门口等你们。”
“嗯。”吴邪微笑着目送她远去
待她走远后,几人聚在一起,张起灵淡然的目光凝聚在几人身上,干脆利落道:“声音听过。”
“什么声音?”解雨臣疑惑地问
吴邪灵机一动:“小哥是说君落卿电话里的声音?”
张起灵颔首,吴邪颇为惊讶:他和小哥的朋友圈交汇点不多,基本上闷油瓶认识的人我都略知一二,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那你知道……”
张起灵料到他要这样问,沉默地摇头,吴邪遗憾地想:忘记面前这位百岁老人还是“阿尔兹海默症”(bushi)的患者了
“咱们也回吧,清点一下装备。”解雨臣说
“看好你的刀哦,哑巴。”
张起灵略过黑瞎子的调侃,散发着:你是不是闲得慌的疑问,黑瞎子从来不在面上正经,心里倒跟明镜儿似的,这是解雨臣和吴邪的想法
他们说是“亡命徒”可就有点过了,但也绝对不是意义上的好人,道上的摸爬滚打,通常来讲,不喜形于色,以情长为轻才是该有的某种“本质”,如吴邪三叔的话:“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再经验老道的都不能全面看清人的本性,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他们这种人聚在一起。这种群里彼此间往往有很深的交情,出于某种目的成为团体而共谋利,不排除情感上的互相支持,造就五人在道上流传的风风火火的传奇故事,解雨臣想:吴邪和张起灵都对落卿抱有敌意,自己虽未有懈怠,不禁也开始琢磨起君落卿路上的举动,经验让他在多次默契合作中相信对方,可自从有了吴邪……不,是张起灵的参与后,尤其是当他看到那抹难以言喻的笑意躲在碎发后的时候,心中更多的信任转化为疑惑不解与提防
算了。他又想,走一步是一步,没有绝对的逆境中转危为安,总归他们人数和能力都要占优势些
旅店相较之前的酒店来说简陋些,张起灵一言未发便进了房间,黑金古刀安静地躺在床角泛着古朴的光泽。张起灵奇长的两指谨慎划过刀鞘,其实他有想过去蛇沼找回自己为数不多的趁手兵器,吴邪和胖子曾在偶尔交谈时提起过,后来都因各种突发事故不了了之,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女人捡了回来。到长白山山脚附近头痛好了不少,和青铜门的关系也八九不离十了
风雪交加,天色阴沉的时间愈发靠前;眼下、窗外路灯散发出苍白的光明,被鹅毛大雪分割成七零八落的细碎光点洒在过路人的脑畔。张起灵洗过澡靠在床沿发呆,他不会用手机消遣时光,热水打湿略长碎发斑驳赖在他的额角,偶有零星的小水珠溅落在眉睫。张起灵在静谧的夜闭眼尝试回忆他过往经历的种种,大约效果不强,后来只是落寞的掀开眼皮,沉寂的注视逐渐幻灭的灯光同记忆,食指勾起抵住额头,他不甘地抓住即将消散的记忆的尾巴,却无疾而终
第二日,吴邪他们本以为顶着暴雪,什么也看不清的情况下走两江道下东坡是道阻且长,未曾想出发路程还算顺畅。君落卿轻车熟路带人翻阅一处处岩石,说实话,这种境况坐在岩石上欣赏天池,景致不错,只可惜太白了,鲜少有其他颜色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平日里应该有不少游客下到这里,君落卿来时走的道就偏,狭窄的石缝中安置了处“今日游客入内”的朝鲜语标牌,她示意几人先进去,自己随后跟上,待张起灵猫腰穿过石缝时,君落卿将标语牌复原跟了进去。路径走进后便显出宽阔,刚够七人并列行驶。解雨臣拨开覆盖在岩石上厚厚的积雪:“咱们距离目的地估计还早,岩石是很普通的那种,地势地貌正常,不像遗迹。”
胖子第无数遍擦拭护目镜后,终是忍不住道:“大妹子,咱走了半天了,什么时候能到啊?”
“唔……还早,起码得见到原始森林。”君落卿停下脚步,向后望了一眼,发现张起灵侧身的动作好像在看她,她心中一颤,双方的护目镜上都掩映着积雪,君落卿西下张望,指着一处岩石突兀出去、足够大地方:“先歇一会儿再赶路吧——”
“嗯,体力好经不住雪地里爬五公里山坡,刚才雪小了一会,现在好像起雾了。”吴邪指了指天空,口中的热气呼出立即演变成白雾逃窜,黑瞎子快步走向那里,放下背上的包拍去积雪,坎肩紧跟着窝到岩石下方,陆陆续续。君落卿迈着大步的脚忽然一滞:嗯?起雾了?
她除去勒紧头皮的护目镜缓缓坐下,胖子他们神奇的很,君落卿本想拿出压缩饼干啃上几片,只见黑瞎子、胖子、坎肩笑嘻嘻地掏出户外迷你锅架成炉,君落卿看的时候他们满满一锅方便面咕嘟咕嘟冒泡,围成圆圈刚好挡住时不时吹往这边的狂风,火苗烧的势头正旺,惹得人身心俱暖,一时间君落卿竟也忘记了思考这雾起得有何不对。
“落卿,来,尝尝你胖爷我的手艺……”
“谢谢。”君落卿杵在角落里回应。
“没事没事,女士优先。”他十分滑稽地隔空行绅士礼,吴邪打了一下胖子的屁股:“死胖子,你演员出身的。”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胖子故作得意,“我可是英国皇家戏剧学院毕业的,校长亲手颁的奖!”说完,他摸着自己滚圆的肚皮,逗得吴邪和坎肩笑逐言开,前者的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两声:“还英国皇家戏剧学院,啊?会英语吗你!”
解雨臣无奈的看了眼黑瞎子,转过头再留意到户外,能见度变的只余两三米远了,他拍了拍坐在旁边参禅的黑瞎子,让他看户外的情况:“喂,外边雪变小,起雾了。”
“看起来规模不小。”黑瞎子用舌尖顶住上鄂,“这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
君落卿眼皮一跳,黑瞎子明显来者不善想给她挖坑跳,一□□诈的老狐狸……
“我计划里咱们吃的是压缩饼干,可没有铁锅炖方便面这种东西。”君落卿满脸鄙视。
吴邪闻言愣了一下:“对啊,咱们还没到山顶,原本就是雪天有看不清路的情况,怎么会起大雾?”
“不对。”张起灵神色一凛,“外面有东西在哭。”
“什么?”坎肩差点把手里的纸杯掉在地上,气氛诡异的沉默,他们听了张起灵的话都向外看去,白雾蔓延至他们避风所口,几乎所有人都在仔细聆听这个“哭”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吴邪自忖听力不差,除过寒风呼啸仍什么都没听清,他疑惑了看着解雨臣,对方也一副疑惑的表情向他看来
“小哥,你是不是听错了,没有什么东西在哭啊。”
“不是动物,听风。”张起灵闭眼道
“这风刮的不正常吗?”胖子问,“小哥,你别是故意吓我们或者您老人家耳朵不好啊!”
“他说的是风的频率不对,你仔细听一分钟,十五秒算一组,四组风的频率近乎相同,只有中间三四秒在一组内有不同,把那三四秒串起来听,就会像人的哭声。”黑瞎子解释,“民间称这种风为‘天怨’,西北一带冬天极少数情况会有,顾名思义,是没文化的老百姓认为这种有频率的风是神仙有怨哭泣而产生的,因神仙说话平民不能随便就领悟其中旨意得名。出现后发现能听懂‘天怨’的人,家中就会有新生婴儿啼哭后气绝身亡得名,所以又称‘婴儿啼’。”
“那听起来还挺想南海落云国里听雷的传说的。”吴邪不禁联想到之前为三叔的一条短信在南海王地宫里的经历,原说还要去十一仓一探究竟,现在还是解决好当下的事情吧。
“那刮了这风会怎样啊?”坎肩从吴邪身后探出脑袋
“你会有……”
狂风霎时间嘶吼着袭来,君落卿的字句被呼啸着吹散,血像利刃划过脸颊,他们纷纷扯下护目镜,亏的胖子收摊早,否则那口锅早该无影无踪了
张起灵手臂挡在脸前,他脚下根基稳健,并未像他人般东倒西歪,七人挤在一起,君落卿顺风处于后边位置,她脚下一个趔趄颤颤扒住岩石,王胖子的谩骂声,吴邪的叫喊声全部被风揉碎溃散而逃。过了有三分钟,嘶吼声渐渐平息,吴邪咧着牙齿:“小花,这什么情况?”
“你猜一猜?”解雨臣换了声线,吴邪拔掉在脸上勒出印的护目镜:“正经说事,犯得着换一套你唱花旦的声线……吗?”
他的话语突然停顿,眼前的一幕令他全身的毛孔都惊悚的张开:所有人的头一半脱离脖颈,半吊在肩膀,裸露出模糊的血肉滴滴答答溅落,刚刚趴在他耳边说话的“解雨臣”,嘴角咧开惊人的弧度,还在对他“微笑”。
“吴邪,你怎么露出这幅表情?”
张起灵全程处于闭目塞听状,除了自己衣袖上的颜色和点点白雪,其余什么都没看到。说实话,这种风他也是头回经历,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急之下便先挡住部分风雪稳住身形。
风像是安装上自动开关,倏地冷静下来。
太安静了,他想。
忽然,他整个人俯下身;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女人吊在半空溜索般划到岩石另一头,七窍流血,猩红的眼眶无神地向张起灵转移,白色的连衣裙破烂不堪,她伸出手指着张起灵,在为看清脸前张起灵想——她该是吊死的,吴邪他们全部消失,我们可能掉到某个幻境来了
“张起灵。”女声嘶哑地开口
他死死顶住那人面孔,幻境终于让他得以看清这个吊死女人的真实面目
散乱的黑发下,是君落卿冷艳的笑意,她被人用铁链拴住脖子,铁钉在锁骨上打下镣铐,像风筝一样被提起来,手里不知从何时出现了把巨大的砍刀,抡起就伴随凄厉的尖笑当空斩下。
张起灵瞳孔微微放大,刚刚静谧之余似有声音透过停滞的空气传到他的耳畔,似曾相识的感觉翻涌着自心底袭来,他下意识抽出黑金古刀来格挡
“下地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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