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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回


张起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恍然回到了年少时,十二岁的自己推开张家祖宅大门,在复杂的高墙深院兜转,最终走进小西厢院里他的居所。这里处在张家祖宅深处,一个小院子住着五六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鬼,白日里一般见不到他们的影子,很多到了年岁的都被派去放野,因此这里四季清幽,少有闲人叨扰,何况是正月新春,小鬼们的老爹再变态到了年关都会格外宽容,大清早便没了他们的影子。

        张起灵自小不喜热闹的场面,给门阀落上锁,坐在院里的水井边,抬头,发呆,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动作,显得老成无趣,似乎这就是他该做的一样。可张起灵并不觉得无趣,他不缺世人口中所谓的时间,看似呆坐,更多地其实是在思考

        身世、家族、前途、命运、归处,都在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的脑中清晰地梳理成线,即便他不去思考,也已经拥有了自己终其一生的使命,家族甚至为他“量身定制”了归宿,这若放在现代社会似乎听起来似乎很美好,对于他而言则是一辈子的噩梦

        一辈子,抓不住想要的,逃不过憎恶的

        留下的只有对世俗和人心的淡漠

        十二岁的张起灵认为,自己是厌恶本家的族规的

        今日说来倒神奇,静谧的深院传来砖瓦清脆细小的磕碰声,张起灵抬头循着声源处诧异的望了一眼,一只手出现在青瓦之上,然后一个辫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娃娃蹭地摇摇晃晃站到了错落有致的黛瓦上,红色棉裙,看起来甚是活泼俏皮,手里还紧握着两根糖葫芦,张起灵定睛一瞧:她不像是本家人,张家的小孩很少穿颜色鲜艳的衣物,过年也是

        他倒也不见怪,张家这样势力庞大的家族,有各种各样的外交关系再正常不过,他的视线在那女娃娃身上停留了一瞬,移开,就听那女娃娃咬着清甜的嗓音道:“呦!这是哪家的少年郎哇,怎的独自一人坐在井边,竟不与父母出门拜年?”

        张起灵不答,装作无视她

        女娃娃见他愣是没个回音,一溜烟翻下石墙小跑到他面前,献殷勤一般将手里的糖葫芦呈宝似的往他怀里赛,奶声奶气地撒娇:“莫要对我不理不睬,小郎君,你行行好,我爹爹带我来你家拜年,我瞧外面卖糖葫芦的嘴馋,就跟爹爹要了钱,不曾想返回时在你家迷了路,我把糖葫芦分你一串……两个都给你也行!带我去主厅可否?这可是现做的糖葫芦,甜着哩!”

        张起灵看了看眼前的糖葫芦,沉吟片刻,说:“我不喜甜食,但我可以带你过去。”

        他莫名地想要去做这件事

        “谢谢你,小郎君,你姓甚名谁,我知晓了方便爹爹给你们族长或你家人道谢?”女娃娃抱住他的胳膊,张起灵站起来,没有挣脱,低头,她刚好与自己比肩

        由此推断,女娃娃肯定要比自己小些岁数了

        “张……,不必道谢,我带你去便是”

        年幼的他默默清点了今日说话的字数,大抵是觉得分量已满——这算得上他小时候说话最多的一次

        张起灵怎的都无法听清后两个字,眼前画面一转,他变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年,穿梭在街巷,到处是地摊杂货,人潮涌动,过了闹市区是当地有名的西洋街行,张起灵感到自己挽着一个女生的手——他鲜少与人接触的亲密动作,女生身着素青的旗袍,两人一同走进一家挂着西洋牌子的照相馆,馆内陈设典雅富贵,女生全程一直背对着他,张起灵能察觉到梦中的自己扭头与她交谈,然而现实夺舍的自己却只能维持僵硬的姿态无法视清其全貌。馆长热切地邀请两人坐在椅子上摆出亲呢的姿势,梦里的他欣然接受,甚至在心头涌上阵阵窃喜

        这不是他该有的东西,张起灵想,她是谁?

        他眼前的画面不断更迭,转瞬又切换成雪山盛景,然非长白,光度于纤卷的雪堆,神异的光晕被切割成千万面细碎星点,他站在一座寺庙中在同喇嘛交谈,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弟子,张起灵听到自己称他为“上师”,可这又是何昔!张起灵拼命地问着自己,拼命的想要想起一切,错也好对也罢,总要好过云里雾里地走一遭来的痛快

        他看清了上师身后两个弟子的脸,随即瞠目结舌

        其中之一,赫然是队伍中的君落卿!

        虚无中的张起灵拧眉,为什么,为什么自从遇见她开始自己的一切幻境都与她相关!她是谁,来自何处,与自己何干?

        她断去青丝,掌心合十,眼底呈的是天池中一尘不染的圣水,神情肃穆悲悯,虔诚地定在了他的方向,尤似佛祖座下最虔诚的信徒

        原来也会有人用这种眼神看他吗?张起灵尝试着开口,却不能作为,他感知到,自己无尽的痛苦翻涌着欲将他吞噬,半晌动身,指尖拨动一排排转经轮,君落卿以弟子的身份跟随在他身后,无言,不离

        再交映,有大红喜烛,高朋满座,新娘红盖,蹴于身旁

        有喜乐,道贺声不绝于耳

        竟是……如此吗?

        火光明灭,瞬间,桩桩件件,蹿入他的额心,张起灵一惊,他见她跪坐在众多尸首上声嘶力竭的哭嚎,他见她在张家古楼濒死之际奄奄一息的无奈,他见她身着喜服依偎在他怀里娇羞浅笑,他见她欢愉,见她痛苦,见她悲戚,见她决绝,见她与他巧笑倩兮倾城回眸,见她浮生艰涩不快,独挡磨难,遍体鳞伤,无人垂怜

        一时间难以忍受蔓上心头的深渊悲痛,张起灵一只手紧捂胸口,剧烈地喘息,紧接着,一切狠狠的砸在心脏,以至于压得张起灵不得不跪坐在地

        梦里每一幕画面出现的女孩,都是君落卿

        原来,她在这些年间,煞费苦心更名换姓,不断以新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

        原来,这些年她背负的,是这些

        原来,她所做,皆为他

        原来,他也能有家

        原来,君落卿,是吾妻

        千年不朽的冰川终于消融一角,张起灵澄澈的眼眸彻底撼动:他忘掉的的人,曾经燃起过他心中的淡然与孤妄,消融过岩石包被的冰川

        她给予过他超越一个世纪的不离不弃

        怎可遗忘!

        万万不该,万万不该……

        “小郎君!再理理我好不好嘛!”

        “又见面了,小哑巴!”

        “陪我一道可否?”

        “从今往后,我不唤君落”

        “张起灵,你要明白你来这个世界的目的,你要学会去想,去念,你从来都不是一块石头,何苦对自己苦苦相逼?”

        “小哑巴,我的家没啦,从今往后,只剩你陪我了”

        “我不怕失魂症,忘了就忘了罢,总而言之,我一直在他身后就对了”

        ……

        络绎不绝声音从四面八方潮水般袭来,张起灵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猛地医院的病床上坐起,坐在他床边啃苹果的胖子和提着水壶进来的吴邪登时嚎叫起来,胖子啃了半的的苹果冲出掌心在空中飙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啊啊啊!卧槽,粽子届的玉皇大帝起尸了,天真同志快护驾!”

        张起灵淡淡地看了一眼受到莫大惊吓的两人,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大概辨认出是医院病房,沙哑开口:“我们在哪?”

        胖子安慰着自己受伤的心脏摆了摆手:“早没事了,小哥,你丫昏迷了五天可算醒了,可吓死我和天真小同志了,你但凡再晚一点醒我俩估计得大闹阴曹地府把您接回来啊!”

        吴邪同志举双手赞成:“就是,唉等等,怎么就上阴曹地府去了?”

        “害,小哥可是粽子界里的扛把子,阎王见了都得绕道走!”胖子催着自己许久不刮的胡子说

        吴邪笑了笑,“咱们在丹东市第一医院。”

        他将水壶放在柜子上,倒了杯水递给他,犹豫不决道:“小哥,有些事我得知会你一声,长白山地区发生了80级的地震,青铜门……估计不在了”

        张起灵略抿入几口水,平静地注视着他,点头,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知道。”

        大梦初醒,他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她人呢?”

        “谁?”吴邪被问的愣了一下,摸不着头脑

        “君落卿”张起灵轻轻地将她的名字说出口,听起来有种僵硬的飘渺感,毕竟他上一次说出这个名字,是将近85年前。

        吴邪神态迥异,他和胖子对视一眼:“小哥,你想起来了什么?”

        “不是很多。”

        胖子跟着面部肌理群逐渐丰富

        “她人呢?”张起灵的追问带动了吴邪的好奇心,同时抱有浓厚忧虑,因此他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碍于此刻病房内稍显沉重的氛围克制着没有表现在脸上,眼角抽动了一下:张起灵追问人的次数是他撅了半个手都能掰扯过来的,足见他对君落卿行踪的重视性

        彼时吴邪他们仍对二人的关系争论性极大,由于张家人长生,吴邪认为就算她是张起灵七大姑八大姨姐姐妹妹都有可能,于是眼神示意胖子问问小哥什么情况

        “小哥,你俩啥关系啊?”胖子收到吴邪的讯号

        “她人呢?”

        这是张起灵第三遍的询问

        吴邪轻轻吸了口冷气,说:“不清楚,你从铜门里出来到刚刚一直都在昏迷,你们两个一起从门里飞出来,她受了重伤,内外都有。当时情况很复杂,结果就是她和你当你一样,骑在阴兵队伍的马上,很快人就不见了。”

        “临走时,她让我们用五个小时的时间带你原路返回,走的越远越好。”吴邪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两个拳头大小的药瓶一样的东西,顺带一张带血的字条交到张起灵手里,“我没注意到,走的时候,她还往我的口袋里塞了这些东西,我只看了字条,两瓶东西都没敢打开。”

        张起灵拿起两个黑色的药瓶闻了闻,中草药的清苦,血浆的腥绣,神秘的异香,鱼龙混杂

        一瓶不知名液体,一瓶不知名药丸

        那异香倒非来自于禁婆抑或尸香,闻着有定神功效,多半不是有害之物

        “纸条上的讯息应该只有你能看懂。”

        胖子打开病床侧的小桌板,张起灵放下药瓶,夹过纸条,展平:

        101811615152441521514

        25272362420131135134937

        什么意思?这是张起灵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我,胖子,小花,瞎子都试着在这堆数字里找出规律,没发现端倪,小花看了后说是特殊的密码,要找专人解,会不会和紫玉匣子上的数字并为同类密码组,02200059?”

        张起灵摇头,缓缓地说:“你们看,这其实是根据她自己的习性喜好设计的一组密码,转换方式一般只有设计者本人知道,但是二战期间,欧洲国家成立过专门的破译小组来破译这种密码。”

        张起灵指尖细腻地摩挲过褶皱的纸面,轻笑

        “我知道怎么解,她已经把推演规律给我们了。”

        “什么?”

        吴邪问了医护台的值班护士借了纸笔,离去的脚步被一声一网兜住,在身后严肃问道:

        “唉,你等等,你是26床病人的家属吧?病人醒了怎么不叫医生?”

        “啊哈哈哈,他还晕着呢,我和另一个朋友闲的没事给他画幅速写。”吴邪忙打了个圆场,在小护士审视的目光下从容地扬着俊脸开溜

        吴邪:计划通d(_o)

        “第一组数列,进十位是加密,退十位解密,第二组数列,进四位,解密,每一位到两位数对应着不同的英文字母。”

        张起灵用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规整好了纸上荒谬的长串数列,他捏着笔指给头顶的胖子和吴邪

        “第一列,18,11,6,15,15,24,4,15,2,15,14;第二列25,2,7,23,6,24,20,13。”笔尖顿了一下,“解到这里,翻译的结果是haveentered,findmeat后面的数字,没办法归位地名。”

        “嘿嘿,当然没办法翻译成地名!”胖子一拍张起灵的背。怪不得他横竖看都觉得奇怪,一说是地名,他立即就能联想到坐标,他的思维属于单调类型,在地下会偶尔变为□□,这真是既危险又安全的密码!对于心思多的汪家人来说,想事情往往比较复杂,这密码在他们手上就是废物!

        “这他娘的是坐标啊,你看——11351、3493,经纬度,这是在邙山!”胖子惊呼,抬高了语调

        “邙山?这和云顶天宫差的远了点吧,那丫头伤那么重怎么可能跑邙山去,去和皇帝贵族诗人嗑瓜子喝茶吗?”

        “我要去一趟。”张起灵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你们不必跟着我,放心,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能回来。”

        吴邪的第一反应是:你他娘的居然知道说放心?

        第二反应:卧槽你说你又要走?

        于是他眼疾手快地抓走了桌上的瓶子:“那你的东西我和胖子先替你保管,等你回来取昂~”

        胖子笑的非常鸡贼,与吴邪隔空击掌

        张起灵:-_-

        他在白纸上快速写下一堆东西,胖子瞅了一眼,有些军火和压缩饼干,登山绳索……他把纸条递给吴邪:“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明白,我自己去找,帮我订一张飞河南的机票,我要去找她。”

        吴邪叹气,冲他比了个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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