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阿涣你冷静一点,别做傻事啊!”君竹笙赶忙上前阻止他,生怕他一狠心就真的自尽于此了。
“放开!”血容涣想奋力甩开,可不知素来柔弱的君竹笙哪来的力气,竟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血容涣见蛮力没用,便顶着一双猩红的双眸看向她,企图恐吓:“我让你放开听不懂吗!”
看着他此刻泪眼婆娑的模样,君竹笙有片刻愣神,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原来那个素来骄傲矜贵的少年也会哭泣啊……
但很快她便回过神,又抓紧了些,担忧道:“我不放,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阿涣你清醒一点啊,她是假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胡说,姐姐怎么会是假的?姐姐明明还活着,我看见了,姐姐还活着!只要我去死,说不定姐姐就会原谅我了,她就不会不要我了……”
“这些都只是你的幻觉,阿涣你想啊,你姐姐她那么在乎你,怎么会说出让你去死这句话?”
其实刚开始看见这一切时,她也有些疑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后来,她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就比如刚才,按血容涣回忆中的血染晴,是根本不可能说出那种话的。
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那些应当是血容涣心中没法直面的恐惧吧,虽说是假的,但若血容涣依旧深陷其中,看不透理不清,不知要受困于此多久,或者,只有死路一条。
听了她的话,血容涣安静了下来,扭头四顾,血染晴早已不见踪影,此时,他垂眸似在思索着什么,半晌后开口道:“你说的对,假的,这里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君竹笙见状正暗松一口气时,却又见血容涣疯魔般喃喃自语着:“姐姐不知道那件事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会知道的,她不知道,就不会丢下我,对,姐姐不会不要我的,假的,都是假的!”
说罢,血容涣直接凝聚全身灵力一掌拍向地面,妄图强行破开幻境,刹那间,整个幻境发生了剧烈的抖动,君竹笙都被晃的瘫坐在地,而血容涣还没撑过几秒,就被一股力量反弹开,重重的摔在地上,巨大的反噬让他口吐鲜血。
少顷,幻境又平静了下来,君竹笙看着重伤的血容涣,尚未来得及出口关心,却被另一道声音抢先。
“阿涣。”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血容涣一顿,惊讶的扭过头,又瞧见了一袭红衣的血染晴,此时的她,孤身一人站在远处,笑魇如花,声音轻柔,眉目之间温情脉脉,与刚才判若两人。
“姐姐,是你吗?”血容涣有些不敢确信。
“当然是我啊,傻阿涣,快过来。”血染晴朝他招手,如往日一般温柔待他。
“……好。”血容涣虽心有余悸,但还是毫无防备的朝她靠近,完全忽视了身后正呼喊他的君竹笙。
这一次,没有巴掌,也没有责备,血染晴看着眼前比她高些的血容涣,爱惜的抚摸几下他的头,血容涣也稍稍弯着腰,一副温馨和谐的场面。
片刻后,听血染晴笑道:“阿涣,我们回家吧。”
血容涣听罢,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对于这般模样的血染晴,他根本无法拒绝反抗,甚至已无心纠结眼前的她是真是假,他咧嘴笑了起来,激动的点头道:“好,我们回家。”
血染晴朝他伸出手,血容涣也正欲牵上,就像小时候一样,可下一秒,一把利剑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直接刺穿了血染晴的胸口,离他也仅有一寸之距。
血容涣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手愣在半空,看着血染晴失力而垂下的手臂,看着她胸口处顺着剑刃不断滴落的鲜血,看着她渐渐失去血色的面容,血容涣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眼中的光再次黯淡下去,已经哭的红肿的双眸此刻又充满雾气,一连串的眼泪从他悲伤的脸上无声的流下,那句他期盼已久的“回家”此刻还在他耳边萦绕,可是,再没有陪他回家的人了。
“不要,不要……”
见血染晴朝他的方向倒下,血容涣慌忙的张开双臂想要抱住她,可下一秒,血染晴的身躯却化为烟尘消散无影,就连让他触碰到一下的机会都不曾给予。
血容涣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感受着这毫无温度的拥抱,心痛的快要窒息,但很快他又将目标转向身后的地面,他跪在地上,神色慌张的用双手摸索着空荡荡的地面。
一定能留下什么的,身上的配饰或是一块碎布料,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也行啊,可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什么都没有留下?
“姐姐,姐姐!”血容涣近乎嘶哑的声音哭喊着,此时的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将多年的孤独和委屈都哭诉了出来,可血容涣也很清楚,即便他流干了泪,她也回不来了。
但是那个人,那句……回家,他等了一千多年啊,他一个血族人,就算寿命绵长,可又有几个千年可以等?到头来,竟还是一无所有,既给了他希望,为什么又将他推向绝望?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连个幻境都要骗他?为什么连个假的姐姐都不肯给他?
他不甘心,不甘心!
接着,血容涣固执的擦掉眼泪,踉跄起身,嘴里不断喃喃着:“这只是个幻境,假的,这不是真的,姐姐怎么会死呢?呵,假的,假的……”
虽嘴上这么说,但血容涣还是转过身,失魂落魄的继续向前走去,期望能再遇见一个血染晴。
心想哪怕是个假的也好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脑海里姐姐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了,他都快记不得姐姐的模样了,但是他不要忘记,也不想忘记。
只要能再看姐姐一眼,是真是假他不在乎,只要再见一次就好……
君竹笙在远处看着,看来他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这里是幻境,若是相信,以阿涣的实力,刚才也不会破不了,不过想想也是,阿涣他不是无欲无求的神,心中藏匿许久的恐惧和愧疚,岂是一时半刻能化解的。
见血容涣走远,君竹笙怕他出什么事,也默默的跟了上去。
可是在之后,血容涣没再遇见血染晴,反而越发的头痛欲裂,他靠着仅有的执念撑着疲惫的身躯不断向前,倏地,面前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但这次并非红衣的血染晴,而是一袭浅蓝衣衫的君竹笙。
血容涣停住脚步,眉眼之中略带震惊道:“你怎么……”
话未说完,就听君竹笙表情淡淡道:“血容涣,日后,我们还是莫要相见了。”
“什么?”血容涣一怔,他从未想过君竹笙会对他说出这种话。
君竹笙道:“人族血族生而为敌,我们的立场一开始就不同,而且皇兄他说的对,你是卑贱的血族质子,而我再不济亦是个公主,单论身份地位,你我之间便不可能,我小时候太单纯,不懂事,才会认敌为友,现在想来,实属愚蠢。”
君竹笙的目光瞥向他,却满是鄙夷:“但我们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我早已厌恶你了,也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莫再纠缠,你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孽有多重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因为你而身陷囹圄,所以从今往后,不论独木桥还是阳关道,我们不复相见,也望你,自重。”
说罢,君竹笙转身离去,没有一点眷恋,与之前姐姐离开时一样决绝。
“等……”看着君竹笙离去的背影,血容涣开口喊着,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没有将想让她留下的话说出口。
血容涣自嘲一声,将伸到半空的手收回,这不就是他一开始所希望的吗?她想清楚了,自己离开了不是很好吗?想想,她说的也没错,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一个籍籍无名的质子,连与她并肩的资格都没有。
不就是嫌弃他的身份吗?不就是害怕他连累她吗?不就是……丢下他一个人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血容涣还没想透时,头痛却越发剧烈,伴随着脸庞上传来的疼痛,他痛苦的蹲下身,眨眼之间,地面竟变得如湖水般清澈,倒映着他如今的模样。
看着那张曾经被烧毁后,丑陋无比的右脸再次出现,血容涣震惊的瞪大双目,他不敢置信的伸手抚上,那触感却是如此真实。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我,不是我!”
与此同时,血容涣脑中也不断回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她天真无邪,干净纯粹,而你满手血腥,罪孽深重,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只会害了她!”
“她为人族公主,你为血族质子,论身份,论种族,你与她终是殊途,日后,离她远些。”
“血容涣,你就是个没爹要的野种,以为自己攀上了血染晴,就摆脱的了你卑贱的骨子吗?”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吧,这张脸,真是让人恶心,就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我早已厌恶你了……从今往后,我们不复相见。”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和背叛,阿涣……你太让我失望了。”
“别说了,别再说了!”这些话如同利刃,一遍又一遍的刺伤他,血容涣神色痛苦的捂住耳朵,企图隔绝一切声音,可越挣扎,反而陷的越深。
就在此时,君竹笙追了上来,看见血容涣蹲在地上痛苦难耐的模样,迟来的她未曾瞧见刚才的一切,便上前问道:“阿涣,你怎么了?”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瞬间让所有的杂音消散,血容涣一顿,缓缓抬头看去,他们之间近在咫尺,对上她的目光时,血容涣甚至都能瞧见她眼中的自己。
但当捕捉到君竹笙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时,血容涣也意识到什么,立即埋下头,大喊着:“你走开,别看我,别看我!”
他拼命用双手捂住右脸,妄图维持着自己在她面前最后的那一点骄傲和尊严。
看着血容涣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模样,君竹笙也察觉自己的不妥,上前道:“对不起阿涣,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伸手想安慰他,可刚触碰到血容涣的肩膀,他却反应强烈的躲开了。
“别碰我!”血容涣语气激烈,像在防备一个敌人,但下一秒又弱了下来:“走开,走开啊,让……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当初他被炼魂鞭折磨时的狼狈模样被她瞧了个遍,还靠着她的血才勉强度过一劫,他真的不想再让她看见他此时丑陋不堪的容貌。
他不敢保证,若她看见了,不会跟那群人一样嫌弃厌恶他,毕竟这张布满伤痕的脸,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恐怖恶心。
君竹笙听罢,更觉得自己现在不能离开,耐心解释着:“阿涣你清醒一点,这里只是个幻境,所有的都是假的,都只是欺骗你的把戏。”
“假……的吗?”血容涣问道,随后又嗤笑一声:“就算之前的一切是假的又如何?可这张脸,这张脸是真的!这张丑陋的脸它就是存在!”
若他是为族负伤,这伤痕便是荣耀,可偏偏是他因愚蠢受骗所致,这便成他一辈子的耻辱,每日他顶着这张脸,努力在姐姐面前装坚强,装无所谓,私下里,还是承受他们的非议嘲讽。
他真的受够了!
君竹笙道:“那也只是存在过,你的脸早被治好了,你忘了吗?一切都过去了,你不必介怀。”
见血容涣还是埋着头无法面对一切,君竹笙便继续说道:“阿涣,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血容涣闻言,心中竟有了某种期待,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可当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还是心虚的下意识的躲闪。
君竹笙只得轻声安抚着:“没事的阿涣,我不怕,你也不怕好不好?”
此番话再次给了血容涣抬头的勇气,他缓缓抬头,却仍不敢与她对视,当感受到君竹笙炽热的目光时,血容涣一时不知该生气的推开她还是自卑的埋下头。
正当他思绪万千时,却见君竹笙动作笨拙的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和嘴角的鲜血,像哄小孩一样哄他:“没事了没事了,阿涣不怕,不疼不疼了。”
这突然的触碰倒让血容涣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片刻后问:“你……真的不怕?”
君竹笙点头:“像我这么胆小的人都不怕,阿涣也不要怕,都过去了,而且这里都是假的,阿涣的脸没事,阿涣的姐姐也没有不要你,呃……虽然你姐姐是真的逝世了,但阿涣不是说会救她的吗?你姐姐也正等着你去救她呢。所以,阿涣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姐姐?”一提起血染晴,血容涣顿时清醒过来,像在迷茫中找到了归途。
对啊,他要去救姐姐,姐姐一定也在等他来救她,他绝不能困死在这里!姐姐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不会丢下他的。
血容涣坚定了内心,此时的他,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坦然面对一切的勇气,但当他抬眸正视君竹笙时,看着她担忧关心他的模样,顿时回忆起了他近千年的时光。
那时的他作为质子被送往人族时,千年间,辗转了好几个国,见识了人族的争权夺利,人情冷暖,那时他便认为,人族都是狡诈冷漠,心狠手辣之辈。
那期间也有不少人来寻过他,但大多都是带着目的而来,听闻了他的手段,求他办事,而无目的的,知晓他是血族人后,便会避之不及,可以说,那近千年的时光里,他都是与孤独做伴。
可后来,直到她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他第一次见竟会有人族傻到会把一个血族人认成兔子精,还笑嘻嘻的认为他这个满身罪孽的人是个好人,那时他就觉得,她一定是个傻子。
后来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她一个人族,竟丝毫不顾及身份之差,众人非议,一有时间便往他这跑,不过,她也是唯一一个知晓他是血族人后,还没有任何目的接近他的人,他也从刚开始的抗拒慢慢变为了默许。
而她一开始喊他容涣哥哥,后来渐渐熟了,便喊他阿涣哥哥,看在她还是小孩的份上,便没多加约束,这一叫便是几年。几年的时光,她出落的亭亭玉立,而他,依旧容颜未改,她懂事了不少后,知晓再叫他哥哥不妥,便直接唤了阿涣。
如此亲昵的称呼只有姐姐喊过,其实他原本不怎么介意,毕竟也听惯了她喊阿涣哥哥,但他还是拒绝了,嘴上说着这是属于姐姐的独有称呼,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为他不敢与她过于亲近,为他的胆小懦弱找的借口罢了。
人族血族毕竟有别,更何况他们之间还算有仇,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为了避开她,甚至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明明自己已经那么讨人烦了,可没心没肺的她却还愿意向他靠近。
他们之间就像是在下一盘棋,他退她进,他躲她追,难舍难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早已在他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或许是她每日不厌其烦的来给他解闷,或许是她顶着脏兮兮的脸蛋,却端着热乎的云桂糕来他面前讨赏,亦或许是她日复一日的陪伴,那颗孤寂冰封许久的心,好像正慢慢的在被填满融化。
这短短几年在千年的时光里微不足道,却是他心里最满足快乐的几年。
她说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可她,又何曾不是他近千年来唯一的救赎。
……
在一声惊呼中,血容涣从回忆中醒来,只见君竹笙一脸兴奋的抚上他的右脸说道:“阿涣,你的脸没事了,我就说是假的吧,你快看啊,你……”
声音戛然而止,君竹笙瞪大双目看着眼前突然拥她入怀的血容涣,有种不切实际感,她绷紧了身躯,小心翼翼的问道:“阿涣,你怎么了?”
其实血容涣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咬着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最后喃喃道:“你……别丢下我,好不好?别丢下我……”
君竹笙微怔,总感觉他的话语中带了点乞求的意味,是错觉吗?但又想了想,这怕不是把她认成他姐姐了吧?
于是君竹笙动作轻柔的回拥住他,怕他又会受什么刺激,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阿涣不怕,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一直在的。”
见血容涣的情绪似乎得到了舒缓,君竹笙轻声询问:“那阿涣,我们回家吧。”
此话一出,君竹笙很快意识到不对,那里对他来说怎能算是家,连忙解释:“哦不是,我,我的意思是……”
还没等君竹笙说完,血容涣先轻笑了一声,而后在她耳边道一句:“……好。”
说罢,像怕她消失一般,又将她拥紧了些。
怎么办?明明当时已经决定不再靠近的,可现在,他突然不想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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